莲净漆黑的瞳孔映着人,难怪第一眼就彼此生厌,白夜板着嘴脸的模样,话讲得再好言好语,怎么瞧着都是欠揍。
“弟兄们目前在搜,东畔地界我们不熟,还是白兄弟来处理的较好,张宅倘若毫无进展,我等便先撤回西畔,此处就交还你们。”莲净明白公子意思,公子亲自跑贤亲王府,一来是传达消息,二来是转交差事。
赵祥等人的消息原是天机策探查获得的,由摄政王呈递皇帝,再经手梅家,其中掺杂着天家人的疑心和猜忌。温离接手圣命,办的是查清赵祥与尹家的干系,至于张时岂这个意外收获,那只能归咎于天机策渎职,与温离接手的差事并无关系。
温离虽然想法如此,但料侧张时岂与赵祥等人有关,两手空空回去复命不妥。既然事关东畔,且是天机策管辖之地,无论如何都应通知景夙调派人手,纵然最后仍旧毫无所获,皇帝亦不会全然怪罪温离办事不利,这便是温离何故没有第一时间回宫上传天听的原因。
白夜稍稍颔首,嘴唇翕动着,陡然一声炸响,骤间双耳欲裂般,强劲的气浪猛烈冲击砖瓦,他看着碎片横飞,模糊了意识。
桌面的姜汤颤出了波纹,温离有不祥的预感,望着门外的雨帘不禁颦眉。
景夙轻磕茶盏,隐隐的不安驱散了倦意,脑袋清醒着,这夜也就觉得漫长得紧。
“他们这一趟怕是不顺。”温离听着雨势汹汹,一圈圈的波纹在心头扩散成了难以平复的焦虑,“今晚捉不到张时岂,那日后再想拿他便难。”
“刺客真是张时岂的人,他们撤退便不可能再回原先的宅子,我们此时才去拿人显然已经迟了,不顺也是自然的。”景夙面色平静,早有意料地说:“你亲自冒雨送来消息,就是希望本王出手,即便无功而返,到陛下跟前那也有个交代。”
温离鼻尖笑了笑,看向景夙从容道:“事关东畔,定然是先与王爷知会,合力缉拿贼人才是,是否无功而返是其次,重要的是这过程。”
“你是想得挺明白。”景夙琢磨出温离话里的意思,人本身就聪明,尽管失忆了也不会愚笨到哪去,景夙来点兴趣地说:“但陛下未必满意你给的交代。”
“在下只顾得自己的分内之事,岂敢僭越。究竟能否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在于王爷而并非是在下。”温离思虑着,说:“王爷的人到了,莲净自会返回西畔,再要行动也得得陛下圣意才行。”
“东畔有天机策,西畔有金吾卫,但经此之事后,陛下只会防备尹家,不会再让金吾卫插手巡防事务。”景夙紧扣温离的双眸,“此乃禁军拿下京城巡防的时机。”
温离直视着景夙,眼中情绪淡然,“王爷误会在下了,莲净等人是陛下恩准协助办事的,他们是在下家中护卫,相对外人更可靠些罢了。”
景夙沉吟片刻,略有探究的意味说:“你无意东畔,也不屑西畔,你想要什么?”
温离捏紧衣领,不给风肆意钻进锁骨的机会,他吁了口热气,似是无奈道:“王爷多虑,在下仅是遵照圣命办差,毫无可图。”
“你愿意一直留在陛下身边,做一个身份不可示人的御前近卫?”景夙将信将疑地问。
“愿意,”温离不作犹豫道:“陛下信任,做臣子的岂可辜负天恩。”
“你当真这般想?”景夙目光揣摩温离。
温离迎着审视,眼梢勾了抹人畜无害的笑,道:“在下无论是这平民布衣,还是四品御前官职均是承蒙天子施恩,于在下而言已经足矣,若是再妄图高官厚禄,也得等做出些功绩,在朝堂之上方能有一席之地。”
景夙睨着那双笑眼,一番话说得确是恳切实诚,但怎么都像是假善的狐狸在诓骗人,话里却寻不到错处,“你能这么想便好。”
骏马雨中疾驰,犹如箭矢离弦,送消息的人下马拖着侵水的厚重袍子,跌跌撞撞地跑进了王府,门口的侍卫瞧见没敢拦,来人腰间挂有天机策的木牌,心里晓得是有大事发生了。
前厅燃了火盆,温离的十指依旧冰冷僵硬,和心头挥不散地担忧似的,如何也烘不暖它。
温离暗自攥紧双手,听见雨声里有人踏水,他偏头瞥见来人,浇湿的面庞顾不得抹水,见着上座的景夙立即下跪,急色道:“王爷!东畔张宅的地下室埋有火药,不知怎地全炸了!”
漏夜打下一道天雷,温离在闪瞬的辉映中敛了眸,躁动的心绪终究沉入岑寂的雨夜,他释然松手,冷静说:“火药乃是官物,张时岂的宅子竟私藏大量,它们如何躲过城门盘查入京的,王爷,真相不明而喻。”
景夙眼睑阴霾重重,握着茶盏的力道肉眼可见,他没有接过温离的话,而是问来人,道:“情况怎么样?”
前来送消息的人抬袖粗鲁地拭了脸颊的水,赶紧说:“死伤惨重,尤其是深入宅邸搜查的梅家亲信,火药炸坍了房屋,他们几乎全埋在乱石堆下,白夜大人当时在前院受到波及,被碎石砸伤了脑袋昏迷不醒,现下陈大人正带人收拾残局。”
温离抿唇握拳,在景夙投来的目光中起了身,面色不虞道:“在下要前往善后,还望王爷进宫与陛下说明原委。”
“你去吧,宫里本王自会与皇上禀明。”景夙转眸说:“你领温大人一同。”
来人拱手道“是”,管家令家奴呈来蓑笠,又交还温离的佩刀,二人事不宜迟跃身上马,景夙更衣换上朝服,进了早已备好的马车往皇城驱策。
温离适才的话说得不错,负责京城城门盘查和街道巡防的是金吾卫,大批火药入京不该毫无察觉,景夙思绪浮沉,近年来不曾有报炮房丢失火药的案子,火药如何运进京城,其中蹊跷难言与金吾卫或是尹家无关。
景夙掩紧车窗,窗帘给垂落的雨水洇湿,关于张宅地下室埋藏火药,金吾卫无法置身事外,尹家亦要同担疏忽职守的罪责,此事摘是摘不得了,但要拿尹家下狱还远远不足,景夙拇指指腹摩挲宫牌,那就先把职权卸了。
温离耳畔刮过风雨,他是明知张宅此行将是不顺,捉不到张时岂是铁板钉钉的事,不料张时岂还留有一计,如何都猜不到会是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