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不少重要的事好像都是在雨中发生的。
那些记忆如今被掀开来感觉依然湿淋淋,即便干了,也像泡了水的书本一样,纸张全荡起波纹,难以平复。
——《流俗地》黎紫书
二〇〇七年,十七岁的陈烬辍学离开靖县,单枪匹马地带着妹妹坐大巴车来到梁城。
繁华的梁城和他自小生活的靖县完全不同,到了车站以后,人生地不熟的陈烬让司机带他去这里房租最便宜的地方。
“哦,那去幸福路欸。”
司机操着本地口音,陈烬觉得这个路名听起来就象征着美好与希望。
陈烬喜欢一切有着美好寓意的东西。
他九岁那年,陈满仓带回来一个衣着时髦的女人,女人穿着小吊带和短皮裙,从包里摸出一个印着“光明”
的蓝色纸盒递给他:“小孩儿,多喝牛奶长身体。”
他们搂抱着进了卧室,陈烬拿着那盒牛奶出门坐在阴暗潮湿的楼道里。
他偷偷告诉那个女人,不能和陈满仓在一起,这个男人烂透了。
可总有人觉得自己是某个人生命里的例外,那时年轻的何小莉也这么想,她告诉他,你还是小孩子,有些事情你不懂。
陈烬大概也是懂的。
女人一周来三四次,每次都会给他带蓝色纸盒的光明奶,再打发他去楼道。
在卧室一待两三个小时,“吱吱呀呀”
的木床摇晃声从隔音很差的房门里传出来,陈烬就把耳朵堵上继续写作业。
何小莉的出现,似乎真的改变了这个家,陈烬终于过上了一段短暂又美好的日子。
没多久女人怀孕了,陈满仓再次暴露本性,开始烂赌烂piao。
何小莉的月子是陈烬伺候的,她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毫无征兆地逃走了,什么也没带,包括襁褓里的女婴。
陈满仓反应过来后要把女婴卖了换钱,被陈烬一把抢过,父子俩撕打在一起,小学生陈烬落了下风。
“养你一个畜生就够费劲了,再养个女娃你要累死老子啊。”
陈满仓把他的头按在水泥地上使劲磕了几下,两条壮硕的腿压在他瘦弱的身体上。
“我养。”
陈烬耳朵被打得嗡嗡往外冒血,但语气强硬。
陈满仓像是听到个天大的笑话。
后来女婴被留在了家里,她的一切都由陈烬包办。
陈满仓长久不归家,日子倒也可以勉强过下去。
女孩上户口的时候,办事窗口的人问陈满仓小孩叫什么,男人不耐烦地瞥一眼身旁的两个废物。
陈烬抢着答:陈想。
“想”
代表着希望,他深怕晚一点开口,愚昧无知的陈满仓会取出个惊世骇俗的名字。
总不能像他。
他很小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家里要给他取这么复杂的字,可他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被父亲锁在卧室。
有一天幼儿园放学回家,他推开锁链女人的房间,欣喜地告诉她自己学会写名字了。
陈、烬,一笔一划认真写给她看。
锁链女人脸上没有喜悦,她像一潭死水看着面前方格纸上稚嫩的汉字,倏地笑了,那张漂亮的脸变得扭曲,她说:烬是灰烬是废墟的意思,象征着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