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抬头,却只看见李弘虚影消失前对她露出的最后一个苍白笑容。
失重感当头而来,她陡然下落——
杨秀睁开眼睛,呼吸急促,汗湿重衣。
原来是一个梦。
原来只是一个梦。
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一阵凉风袭来,绕着她转了一圈,杨秀如有所感,从窗户向外看去。
只见窗外满天星子璀璨,灯火葳蕤,正是耿耿欲曙之天。
就在这天夜里,洛阳合璧宫绮玉殿,太子李弘,薨,时年二十三岁。
也是在这天夜里,李令月在神像前跪坐了一个晚上,上官婉儿在大殿门外守了她一个晚上。
上官婉儿眯着眼睛看见远处刺破云层的朝霞,身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回头望去,只见李令月面带疲惫,拖着步子从里面走出来,她连忙上前扶住跪了一夜的李令月。
“若是接到宫里来消息,就把镜虚叫来,我有事跟她说。”李令月摆了摆手拒绝上官婉儿的好意,脚步虚浮地回了自己的卧房。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弘没了,上官婉儿便依照李令月的指令,把镜虚叫到李令月那里。
“参见公主殿下,”镜虚依然是那副冷淡的样子,连行礼都敷衍。
“太子哥哥去世了,”李令月坐在蒲团上,背对着镜虚,只有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盘旋,“他死前曾让我把你隐姓埋名送到江南去,现在船已经联系好了,你收拾东西,过几日就出发。”
镜虚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对李弘的死发出任何说法,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的安排,推门离开了。
自始至终,李令月不曾回过一次头,镜虚也不曾开过一次口。
镜虚挽着拂尘慢慢往回走,无意中听见有人在唱歌。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暨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这是《诗经》中的《摽有梅·召南》。
镜虚闻声探头望去,只见一对青年男女站在观门外一棵大树下,女孩唱着歌,捏着裙摆绕着男孩转,男孩垫脚把刻着他们二人名字的木牌挂到树枝上去。
太平观前有一棵几百年的老树,曾经那些少年少女互诉衷肠时便会把刻着二人名字的木牌挂在树枝上,以求日后二人感情深笃,不受外在劫难的牵绊。
自从太平公主搬入这座道观后,这里便不许任何人做这些事情,老树上也就很少再出现红色的木牌了。
男孩终于把系着红绸的木牌挂上了树,一转身却看见站在门内一身道服的镜虚,他吓了一跳,立刻伸手要把木牌摘下来。
女孩本来想阻拦,但回头看见镜虚后,只好撅着嘴任由男孩将木牌摘下。
“不必了。”破天荒的,镜虚开口道,“你们回去吧,这东西就让它挂在这儿,我会跟侍卫说的。”
男孩眼睛一亮,忍不住跳起来向镜虚鞠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躬,拉着女孩蹦蹦跳跳往回走了。
直到他们二人的身影都看不见了,镜虚才继续沿着回去的路走,嘴里轻轻哼着方才女孩唱着的歌。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了起来。
那日,太子弘承诺婚后要给她打造黄玉首饰时,她其实没有说话,而是也捏着裙摆对着李弘唱了一首《摽有梅》。
后来她戴着黄玉首饰入了宫,闯入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