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宛回来后,这尊圣物时常不悦,原以为是布阵守御时耗费了太多力气,后来长明倒是看明白了,实则是未曾尽兴的缘故。但如今也没什么场合能让它痛快施展一下,只能随它去了。
眼下的事情,于银铃而言依然不值一提,要是它真能言语,恐怕只会埋怨怎么一点小事也要请我出山。然而这件事对谢真却意义非凡,以至于他分外小心翼翼,屏气凝神。
一缕淡淡的魂影从银铃中被引导而出,注入到水潭下的阵法中。灵光流动,阵法开始自行运转,此时暂且没有需要他们的地方,只能等待。
谢真凝望着水面,漫长的一刻过后,他看到潭水忽地一动,被剑光镇平的水上终于又生起了微澜。
是风将涟漪吹动,风也拂过了他们耳畔,一度寂静的松林似乎恢复了生机。流风在他们面前渐渐描绘出轮廓,终于汇聚成一道身影。
除了衣角发梢在风中还略显模糊外,那个少年像是又活生生地站在了这里,眉目明朗,舒展的神情中带着洒然。
裴心眨了眨眼睛,再看看自己的两只手,伸出来挥了挥,捉了一下半空中的风。
“大师兄!”他先是下意识地唤了一声,随即喃喃道:“是瑶山啊……”
谢真心绪翻涌,一时无法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对方左摸摸、右转转,对这个形态充满好奇。半晌,他突然冒出来一句:“这回不止是头发,其他地方也很细致了。”
“那还用说。”长明道,“也不看看是谁的手艺。”
裴心:“……??”
他看着面前这两个人相视而笑,表情逐渐从有点不懂,到仿佛懂了点什么,最后又变成了好像还是没懂。
不等他弄清楚这究竟是懂还是不懂,就见谢真向他伸出了手。他试着碰了碰,由风构成的手指起初没那么凝实,不过他很快就掌握了技巧,最终把手放在了大师兄的手心里。
谢真握着他手,说道:“回家了,小裴。”
林间松风阵阵,潮水般的树声一时喧嚣,一时低沉。风从这里经过,将会自山峡而上,越过峰顶,再掠过一座座楼阁的廊檐,吹得溪涧两旁枝叶摇曳。乘着一缕风,尽可以走遍瑶山的每个地方。
有这么多事情等着他去探索,但裴心眼下哪里也不想去。他坐在崖边,一直看着大师兄,就像从前那样。
谢真陪他说了许多话,讲别后的种种,告诉他世间变化,又把他应该知道的有关阵法和这个形态的事情仔仔细细地交待清楚。裴心安静地听着,不管听什么都显得欣然,到后面谢真都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单纯只是依赖着这久别重逢的时刻。
他心道后面讲的那些注意事项,不好好听可不行,于是说着说着突然杀个回马枪,开始考他前面记住了多少。
裴心:“……”
一端出考试,他眼神都清澈了,终于回想起了大师兄不那么温柔时候的严格手段。好在他也不是彻底走神,基本该记住的还是记住了,谢真梳理了一下,总算放过了他。
最后,谢真问他:“虽然眼下把你以这种方式带了回来,但是以后如何,还是得你来决定。你是怎么想的?”
“以后……还是以后再说。”
裴心道,“我那时的愿望就是回到瑶山,现在真像做梦一样。”
谢真拍了拍他肩膀。裴心望着起伏的林梢:“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再没什么遗憾地离开,不过如今我还是想看看瑶山,看看大家,就让我再贪恋一下故乡吧。”
他眼中有泪,但流风凝聚的泪痕也很轻易地被风吹去了。迎着谢真的目光,他偏着脑袋,说道:“好像有点困了……嗯,我记得的,是应该歇息一下,补足灵气的意思。”
谢真看了看日影的时辰:“刚开始是这样,慢慢习惯就会更从容了。”
裴心依依不舍,却不再挽留。谢真托起膝上的海山,说道:“我们也会常来看你的。等你歇息好,就去见见你师兄们吧,别再犹豫了。”
“啊,大师兄还是看得出来……”裴心有些黯然,“我那时候,也伤了大家的心吧?”
“他们后来也在找你,只是没能追查到你最后的下落,小霍还悄悄出力帮着芜江人给你建了不少亭子。”谢真道,“与他们说起的时候,他们也一样怕你伤心,所以……”
裴心抬起头,以为会听到什么安慰,结果谢真说:“所以难过的时候想哭就哭吧,让他们这回也不要躲在枕头里掉眼泪了。”
“哪会这样啊?”裴心还是很给师兄们面子的。
“对了,小霍这次又不在。”谢真叹了口气,“哭都轮不到他,回头你得吓他一跳。”
裴心:“……”
他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皱着眉头笑起来,就像是又在为师兄弟拌嘴的小事而烦恼了。
*
林壑深幽,其间山径千回百折,忽而一转,便又置身高崖,俯视山渊。他们走在路上,长明说道:“以前听你讲瑶山,总好像到处都恬然安适,当真见了才知道,这里的种种险峻,不输于昭云天枢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