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夕未淡淡道:“你对每个刚见面的人都要讲这句话么?”
孟君山:“……”
谢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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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孟君山探究的眼神,谢真义正辞严道:“少来,不认识你。”
孟君山也觉察到话讲得有点不对,想摸摸下巴,结果手一动就感觉胳膊发麻,无奈停住了。他说:“奇哉怪也,我是觉得你的容貌有些熟悉,大约在哪里见过与你相像的人,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他皱着眉头思索,没发觉谢真面色微微一变。
谢真原以为是因彼此相识,幻境中他才会说出方才那第一句话,现在听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当日在燕乡宝扇河上,他以阿花的身份与孟君山初见,乃至后来挑破身份相认,孟君山都不曾对他的新面孔表露过半点异样。
而这个小孟这样说,那多年以后,他是不记得,还是对此缄口不言?
谢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很多事,譬如他如今这肖似母亲的相貌,龙渊阁密室中后来不知所踪的不平剑,还有掌门刚才那痛下杀手的态度。这千愁灯的小世界,虽是一场幻梦,却能从中窥探到往日记忆的真实一角。
这一刻,只要他取下背后的不平剑,追问这个小孟,有关他身世中笼罩的种种谜团,或许当即就能听到一些他求而不得的线索。
幻境中的小孟一定知道些什么。即使那是孟君山已经忘记……又或者不曾对他直言相告的东西。
谢真伸手连鞘取下长剑,没有半点迟疑。他将海山握在手中,对施夕未道:“劳烦按住他,我要敲了。”
孟君山也顾不上想了,惊道:“你要干什么?”
施夕未:“就是不按,他现在也动弹不得。”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一手压住孟君山的肩头,唇边笑意一闪而逝。谢真瞧在眼里,只能装作没看见。
他还从没做过出剑之前叫人把敌手先制服这种无赖行径。那时在蜃楼算是情急之下,当头一敲行云流水,后来他仔细回想行舟教的诸般要点,反倒觉得许多地方没能融会贯通。以防万一,他得多试试。
砰地一声,孟君山脑门上被敲了一记。敲完,谢真问道:“认识我是谁了吗?”
孟君山悲愤道:“我就是想不起来,你也不用砸我的头啊!砸傻了不就更想不出来了!!”
谢真:“……”
完了,看起来真的没用。
施夕未一眼看出他干这活不太熟练,便道:“这桩办法,想得太多反而碍手碍脚,顺其自然,感觉到了就好。”
“问题就是找不到感觉……”谢真话音未落,猛地转身。剑光刹那间照彻正堂上下,与骤然从石阶上涌起的寒霜一碰,那比在场各位年纪都大的门框摇了摇,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孟君山在背后倒抽一口冷气:“你……等等,你把这剑从龙渊阁里偷出来了?!”
他终于见到了谢真负在背后的不平剑。谢真扯了扯嘴角,道:“或许你不信,但我真不是来盗剑的。”
在绝不应出现在这种天候的缭绕寒气中,掌门一步步拾阶而上,似乎笃定他们已无处可逃。
一进正堂,只见头上大昀紫镜黯淡无光,孟君山左边站着持剑的花妖,右边是伸臂扶他半坐的红衣少年,他本人则夹在中间,满脸生无可恋。
掌门:“……”
谢真就看着他微动嘴唇,似乎想就这令人愤慨的情形斥责两句,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孟君山干笑道:“师父,你来啦。”
掌门在距三人数尺之遥处停下。他脚下蔓延的冰霜也如谨遵号令一般,在他前方止住去势,于地面上勒出一道色泽分明的界限。
他目光依次扫过谢真与施夕未,最后落在孟君山身上,开口道:“伤得重么?”
孟君山:“动不了,不过……”
他眨了眨眼,狡猾地一笑。背后已经蒙上阴翳的古镜忽地闪烁出光辉,一道耀眼的紫光自镜中散开,沿着横梁墙壁一路飞散。目光所及,无论是斑驳的廊柱,还是此时半边覆盖着冰霜的地面,均罩上了一层隐隐紫光。
正堂中窗扉紧闭,只有刚刚破掉的门扇开着。紫芒在门上交织,汇成一面流光溢彩的帷幕,凡是长了眼睛的人,大概都不会想要硬闯过去。
这道紫光过后,大昀紫镜从中裂成两片,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片刻之间,这静心堂已是内外隔绝,成了插翅难飞的樊笼。
“没想到,”施夕未轻声道,“还是小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