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看起来,他唇边尚带三分笑,但也只是浅浅一层浮在脸上,眼底投射出的,唯有凌厉而已,似是在说:我看你小子,可是敢得很啊。
秦尤心道要坏,傅旻必定是知道了什么,紧绷的后背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再抬头,却见人已行远了。
傅旻自以为不很快速地往前走,却仍是在殿外碰上了腿脚不太灵便的右相。
真是刚送走小鬼,又迎来阎王,他心里暗道一声晦气。
右相章致芳年过不惑,身体还算康健,只是早年外放去了寒湿之地,落下了腿脚毛病,此刻正扶着白玉扶手缓缓上行。
无知的人瞧见,大约还会体贴这人些个,毕竟尚未衰老就不良于行,总会平白得到一些可怜。
但傅旻深知眼前人若猛兽,怜惜无用,只能提起一万分的精神应对,若不然,错眼间就足够他将你剥皮抽筋、吃干抹净。
“左相,”章致芳先开了口。
傅旻妥帖一笑,心道:真会说话,大小有点眼力见的都叫声“丞相”,就你非叫“左相”。
“丞相,”他转头,未行朝礼,而是周到地行了一个后生礼。
磕碜人的意思也十分明显:你四十岁那年才到右相,我不到三十,可就是左相了。
真按职业生涯发展较劲,那还是我赢了。
章致芳轻轻一笑,没说什么,见傅旻刻意放慢步子等他,臂上用力,还又走快了些。
朝堂之上意见相左,争得如何面红耳赤都是人臣本分,可朝事之外,哪怕里子已扯得稀烂,傅旻也不会轻易落人脸子。
章致芳亦然。
对于这个年轻又张扬的政敌,章致芳还有一些个矛盾心情。有时候恨不得速速将人押至菜市口枭首个几十回解恨,有时却又能咂摸出点惺惺相惜的味道来——
这个年轻人,同往日的自己太像了。
只是宦海浮沉,初心难再,两鬓已星星,没得让人唏嘘。
入绥极殿站定,不多时时辰到,陆望安龙椅上座。
薛公公拂尘一扫,扬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六部各自汇报了当前处理事宜的进度,眼见时间差不多,也到了退朝的点儿。
陆望安高坐龙椅,无限思念那个能让他趴着的手工小木马,下头的不适隐隐传来,那本已经养得不错的伤处又被身下金座给生逼出来了几分疼胀。
快点散朝罢,他也好寻个舒坦地处。
可就这时,下头人开口:“臣有本奏。”
陆望安脑门发紧,眼皮一掀——开口的是两朝元老定则侯荀钰,算起来还是先帝半个老师,此人一开口,他便差不多知道是什么事儿了。
“爱卿请讲。”
“今海清河晏、物阜民丰,陛下去岁已及元服而长秋宫久旷,老臣请陛下立后。”
荀钰这时节挑的好,如今春末,在内春耕已毕,在外无战纷扰,加上前儿又逢左相新立,朝堂正一片喜恰祥和。
此时若不提,再过上几个月,到了夏季大雨,黄河必得水患,就开不了这个口了。
于是乎,满朝文武几乎是同时,扑通扑通跪了一地,齐声山呼:“臣,请陛下立后。”
傅旻长眉一挑,与身侧的章致芳正对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