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为什么不会呢?
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藤原道长用这段时间作为赌注,不惜冒犯先人,也无惧诅咒降身——他原本不可能是藤原氏的当家,他的父亲没有选择他,而是选择了藤原道隆,他从自己的兄长手中抢过了这个位置,所以他对这些流传下来的东西缺乏足够的敬畏。
比起盲从盲信,藤原道长更想要去证明藤原氏的先祖留下的笔记有多么荒谬!
“雪之姬君才华天成,辞章纵横,双手必为神佛祝福,可奏天籁,乐声奏响之时,凡有情之人皆不能逃脱,唯有爱而敬之。”
“不见雪之姬君辉煌之姿,繁花盛开也如失色,管弦之声难以入耳,始知吾错失至宝,抱憾终身。”
“后世子孙继任藤原氏家主之人须谨记,若‘雪姬’回到京中,必当使其冠‘藤原’以为姓,务必善待藤原雪姬,否则吾在天之灵非但不会庇护子孙,还会叫尔等昼夜不宁。”
这是多么可笑的东西!
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感动所有人的乐声,也不会有理应立于荣光中心的人,那不过只是一个失败之后的不甘和执念而已,更可笑的是这个执念竟变成了诅咒,纠缠着所有藤原氏的后人。
藤原道长从未先过自己竟会和这个诅咒有所纠缠,他以为那个笔记之中的“雪姬”永不会回到平安京。因此当他看到名为雪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自称是他的女儿,他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万般荒谬,所以他刻意地冷待她,想要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知晓世事严厉的道理。
结果,到头来,被那一扇门关住的并非“雪姬”,而是“藤原道长”自身。
被厚厚的院墙挡住的也不是“雪姬”,而是他,藤原道长。
如果真的见过这样的人,听过这样的乐声,有谁会不产生执念?
——时平之心,我心存感激。若有来世,我再次回到平安京时,愿冠以藤原之姓,以为回报。
雪之姬君回到了平安京,如同她承诺的那样,来到了藤原家——即使这可能不是时平公期待的方式,但是,她毕竟成为了“藤原雪姬”。
跨越了百年的时光,这一位奇迹的姬君再次降世,践诺而来。
藤原道长看着月光下的身影,喃喃道:“这是上天赐给藤原家的宝物。”
他何其幸运,有生之年,得以见到“雪之姬君”。
这清澈无瑕的姿态……
龙云玉叶上,鹤雪瑞花新。
名琴“鹤雪”能够得到这个名字恐怕也是依赖雪姬的功劳,因为即使只是一片树叶,她也一样能奏出动人的乐曲。
那么,如果鹤雪回到雪姬的手中,又会有怎样动听的声音呢?
一定如传说中一样,会打动所有人。
有情众生,皆不能逃。
藤原道长不知不觉间柔和了神态,露出了非常温柔的神情,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一手揽过她的肩。
“伦子,明日……你来见‘雪姬’吧。”
伦子夫人还在无声落泪,听到这句话,又惊又喜,眼中尚且含着泪就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柔声说:“妾身明白,妾身明白该怎么做……我们的女儿啊……这样的人,竟会是我们的女儿……我究竟在前世修得了何等的功德,才能得到如此福报?妾身一定是为此才会投为女身……”
藤原道长抱紧了妻子,温和地笑着附和道:“我也如此想。明日要托伦子转交一样礼物……”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迅速改口,“不,那并非礼物,而是‘物归原主’。”
伦子夫人似懂非懂,只乖顺地点头。
藤原赖通自觉地侧身回避父母的亲密姿态,情不自禁地就再次看向了院中。
随后,他看着那道洁白的身影像是燕归巢一般跃下屋檐,消失在夜色之中,他耳边还回响着乐声的余韵,此刻竟觉舍不得就此离开。
“绕梁三日”原来是这样的含义。
一行人来得悄无声息,走得更加安静,没有惊动任何人。
于是,江雪得以度过了一个和往日没有区别的安稳夜晚。
第二天早晨,江雪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喊人,外面应了一声,她以为是侍女,也就没在意,几乎睡眼惺忪地爬起来,顺手把被子叠起来塞回旁边柜子里,心里忍不住怀念了一下神将天一,又纠结于“假如又害了天一怎么办”这种问题,等到有人端着水盆毛巾进来,她把脸埋进水里,这才稍微清醒一点。
想得可真远!
她现在跟安倍晴明什么关系啊,凭什么开口问人要神将?
这跟才上小学就整天考虑“我是上清华好呢,还是上北大好呢”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