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国没有荫官。
所有官员都是经过官考重新上任,且每年都有考核,能者上庸者下。
就连国君的权柄也被一再斩削,现在理国是九卿议事,国君大部分时候只作为礼仪的代表而存在——其实国君自己也情愿如此。
当年复国也是被楚国强行推上来的。
谁愿意当一个随时会被夏国人砍头的皇帝?
今时邻居换成齐国,也没什么不同。
这是一场自上而下的变革,最强的武力镇压了一切,超脱的德泽淹没了不安。船小好掉头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当年凤起于此,德光正在体现——
近些年不断地有天才涌现。
范无术亲自教导的段奇峰,十年前还是唯一一个代表理国出战黄河之会的选手,是理国的希望。十年之后的今天,那种层次的天赋,已经不足以国内称魁。
国家更富足,吏治更清明,人才更鼎盛……理国的一切都欣欣向荣。
可范无术越发不能眠。
让他心惊胆战的昭王,再也没有出现在理国。
好像从来都不需要他的回答。
但他不敢想——
自己是不是已经在路上?
“谁?”
某个时刻床上打坐修行的范无术骤然睁眼,寒眸如星子,在长夜亮起。
他看到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正负手站在他的房间里,仰头看着墙上的挂画。
“简尧年的画作。我也很欣赏。”这个少年说。
范无术披衣起身,随手点亮了室灯:“相见即是缘,喜欢就拿去——算是我的礼物。”
简尧年是历史上最擅画凤的名家,也像很多画家一样,死后声名尤著。
革蜚在长街泣血,悲哭九凤的那一天,更是把简尧年的艺术成就推到了顶峰。他的画凤之作价值连城,尤其是晚年所画的《九凤图》,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这礼送得相当之重,简直倾城于萍水。
“哦?”穿着道袍的少年转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理国国柱:“你知道我是谁?”
“不管你是谁,这般年轻就有这般实力,能够悄然无息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总之是一个我很难高攀的人物。”
范无术表现得很坦诚:“能用几件死物换得阁下的友谊,这买卖再划算不过。”
陈错下巴微抬,在光照之下有玉一般的矜傲,轻笑着道:“这话就见外了。我久仰你范无术的大名,心中早拿你当朋友,又何须死物来换?”
他拱了拱手:“在下陈错,深夜造访,实在冒昧。”
范无术当然不会漏掉东天师关门弟子的姓名。
他一边将墙上的画作摘下,卷起来包好,一边道:“我闻君子访友,兴起而至,兴尽而归。阁下踏月而来,正是良逢,何来‘冒昧’二字。”
这位理国第一人备好了礼物,又十分自然地开始清洗茶具:“只是不曾想到,范某薄名,竟然能入尊耳。”
屋外的黑暗潮水退于灯火长堤,他明亮的眼睛看过来:“阁下在蓬莱岛一般喝什么茶?我这里有「云隐栖霞」、「幽谷迭翠」、「寒潭漱石」。”
以之状人,一者隐士,一者君子,一者剑客。
这当然也是三种相处的状态。
“我不觉得今晚应该喝茶——”陈错掸了掸袍角,很随意地在他对面坐下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就上理国最烈的酒。既然是朋友,当然要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