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目中,虬髯客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做事更不需要解释,他能和自己说上这几句话,已经是大违本性的事情。“好,你不说,我不问。”萧布衣终于回道:“我相信大哥这种英雄人物,做事不会让我失望。”虬髯客笑了起来,眼中有了感动,低声道:“三弟,谢谢你。”萧布衣或许武功不如他,或许见识不如他,或许水战兵法都不如他,可萧布衣却有一样让虬髯客都是为之钦佩,那就是对朋友的信任。这或许是弱点,但这也是萧布衣的长处。虬髯客谢的是萧布衣的信任,谢的是他的理解,萧布衣满腹疑云,竟然能忍住不问,这本身也是个本事。见到萧布衣的沉吟,虬髯客突然道:“有些事情我不能说,但有个人可能可以对你说。”萧布衣眼前一亮,“是谁?”“那人就在那艘船上。”虬髯客伸手一指,“等到这场仗后,你可以问他。”萧布衣向林士弘的那条船望过去,灵机一动道:“是道信吗?”虬髯客笑而不答,却是望向了远方的天空道:“天亮了!”萧布衣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到天边现出淡青的曙色,湖面一片明亮。鄱阳湖上仍是火势熊熊,浓烟滚滚,可势头却已经衰败,冒火的小船不再前仆后继,隋军战船早就溃不成军,到处都是呼救的隋兵,此战双方都是损失惨重,可无论如何,盗匪还是胜了。萧布衣望着湖上的浮尸,无声无息的笑笑,带有讥诮,喃喃道:“天真的亮了?”金鼓又是响了几响,‘咚咚’声极有节奏,湖面不知哪里先喊了起来,“舍生取义,杀身成佛,驱逐妖魔,我自成佛!”喊声再次传遍了鄱阳湖,萧布衣听了,没有并不算远,虬髯客和道信碰到也是有情可原。可又想到李媚儿所说的一切,萧布衣心中疑云越聚越浓。道信为什么要劝林士弘,想到这里,萧布衣的目光已经落在杨得志的身上。萧布衣不能不承认,跟在道信的身边,杨得志也少了很多抑郁。他眉间再不是深刻的皱纹,相反脸上有了平和之意,这对他来说,或许已经是最好选择。虬髯客坐到道信的对面,径直问道:“可说否?”道信终于睁开了眼睛,“佛曰,不可说。”虬髯客叹息声,“我不可说,但你可说。你若不说,来此做甚?”萧布衣不由微笑,心中却有了温馨,只此一句话,他已经知道虬髯客还是当初为了追一匹马儿跑遍大半个草原的侠客,还是那个见了不平就出手相助的大哥。他不信如此悠闲、如此情深、又是如此侠气的大哥能和太平道有何关系。任何人都有难言之隐,他萧布衣如此,虬髯客当然也不例外!道信微笑道:“说即是不说,不说即是说。情欲可骗,一颗心却是骗不过自己。”道信说到这里,萧布衣听到船舱外轻微的响动,似乎有人偷听。萧布衣脸上有了古怪,想起方才偷窥自己的人。船舱内却是颇为寂静,虽然还有几个盗匪,可似乎都被道信感染,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林士弘毕恭毕敬道:“道信大师,张大侠,此次士弘多亏有两位相助,不然当挡不住刘子翊的大军……”他话音未落,有个盗匪匆匆忙忙的走进船舱,低声道:“林将军,有人找你。”林士弘皱眉道:“是谁?”他才想说什么,见到盗匪古怪的脸色,突然笑了起来,“道信大师,张大侠,我先出去一趟,去去就回。”他告歉出了船舱,萧布衣终于望向杨得志道:“得志,最近好吗?”萧布衣有一肚子疑问,却能忍住不问,当先问杨得志的境况,虬髯客脸上有了赞许之色。杨得志双手合什,“萧施主,贫僧法号大痴,不是什么得志。”萧布衣叹息道:“得志、大痴、大痴、得志,无非个名号,有如我们这些臭皮囊般,何必执着不放?大师你着相了。”杨得志眼中有了笑意,低声道:“萧施主说的是。”林士弘一时认不出萧布衣,杨得志聪明如斯,在萧布衣走进船舱之时,已经认出了他。道信一旁道:“萧施主,我觉得你颇有慧根,倒与佛门有缘……”“任凭大师口吐莲花,我也不会当和尚的,”萧布衣笑道:“我俗气太重,难除劣根,大师莫要浪费心思了。”道信双手合十,只是念了声佛号。“得志,你最近好吗?”萧布衣诚恳又问。杨得志轻叹声,不等说话,道信已然道:“心安之处,无处不佛国。”萧布衣这才转头望向道信,沉声问,“那大师现在可否心安?”他言辞咄咄,并不算尊敬这个名满天下的高僧,虬髯客却笑了起来,望向船舱外,若有所思。道信轻声道:“我在地狱。”萧布衣一时间倒拿这个和尚无可奈何,转念一想道:“这么说大师并不心安?”“萧施主何出此言?”道信还是轻声细语,他这一辈子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值得他喜狂之事,永远的漠然,却是永远的心热。这本是截然不同的本性,萧布衣却是深切感受,他知道,这个道信,一点也不简单。“今日攻打刘子翊水师的百姓,多半是听从了大师的蛊惑之言,这才舍生忘死?大师为了一己之欲,害了这些性命,怪不得心中不安。”道信双手合什,“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萧布衣只想拎起这和尚暴打一顿,“我只见到大师好好的坐在船上,却有无数的百姓枉死在鄱阳湖中。大师劝许多人入了地狱,自己却是一句佛说,不免太滑稽可笑。”道信淡然道:“若是施主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