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为许兮若沉静的侧影镀上了一层冷冽的轮廓。都市正在苏醒,而她已经整夜未眠。与高槿之的视频通话结束后,睡意便荡然无存。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论坛的掌声、钱永烈精准的暗箭、索菲亚热切的眼神、亚历克斯审慎的提问,以及村落里那根断裂的转轴和诺罗缠着绷带却依旧发亮的脸庞。
“守正出奇。”她再次默念,掌心平安符的木纹几乎要烙印进肌肤。此刻,她对这四个字有了更深的理解。守正,不仅是坚守原则,更是筑牢根基,是村落内部必须完成的刮骨疗毒与技术淬炼;出奇,不仅是理念交锋,更是要将国际舞台上获取的势能,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能够滋养根基的资源与盾牌。
她没有时间沉浸在思绪中。今天是论坛的最后半天,也是某些关键接触需要“趁热打铁”的时刻。她首先联系了李瀚明,将内部调查结果——阿昆被收买,钢材供应链被恶意渗透——告知了他。
“果然是他们。”李瀚明的声音透过加密线路传来,带着一丝冷意,“阿昆只是个小角色,关键是这条供应链是如何被精准找到并利用的。‘磐石’或者说宏远,对你们的研究渗透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我会顺着阿昆这条线,看能不能摸到中间的联络人,这或许能成为未来的证据。另外,关于那家勘探公司,有眉目了,股权异动背后是一个离岸资本迷宫,最终指向宏远旗下的一个投资子公司。他们正在加快步伐,估计是想在你们‘根基计划’受挫、人心浮动时,一举拿下土地勘探权,从根本上釜底抽薪。”
压力如山般袭来,但许兮若反而更加镇定。“明白了。论坛这边,我接触到了索菲亚·陈和亚历克斯·罗德里格斯,初步意向不错,但需要后续紧密跟进。我们必须双线作战,而且要快。”
“我会调动所有资源配合你。法律架构的方案初稿我已经发到你加密邮箱,需要你和槿之尽快确认核心原则。这是‘守正’的法律基石,不能再出纰漏。”
结束通话,许兮若立刻投入工作。她仔细阅读了李瀚明发来的法律架构方案,对其中的社区集体产权确认、决策否决权设置、利益分配机制等关键条款进行了仔细推敲,并标记了需要与高槿之及村落核心成员远程商议的要点。随后,她分别给索菲亚和亚历克斯发送了措辞严谨、充满诚意的后续邮件,感谢昨晚的交流,并附上了根据他们关注点稍作调整的项目补充说明,表达了期待下一步具体沟通的意愿。
做完这一切,她才匆匆赶往最后一个上午的论坛会场。今天的议程是总结与展望,气氛相对缓和,但许兮若的感官却如同拉满的弓弦。她知道,越是临近结束,某些动作越是可能发生。
果然,在茶歇期间,钱永烈端着咖啡,再次“偶遇”了她。这一次,他脸上少了些程式化的笑容,多了几分看似推心置腹的“诚恳”。
“许小姐,昨晚休息得可好?”他开门见山,语气却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压迫感,“听说贵村落那边,遇到了一点技术上的小麻烦?唉,自主创新,谈何容易。尤其是涉及能源和材料的硬技术,需要长期的积累和雄厚的资本支撑,光有热情和理念,是远远不够的。”
许兮若心中冷笑,消息果然灵通,连“小麻烦”这样的定性都如此一致。她不动声色:“谢谢钱总关心。困难确实有,但也是成长的契机。我们的团队正在全力解决,而且,我们有信心能锻造出更适合我们自己的‘筋骨’。”
“锻造?”钱永烈眉毛微挑,似乎抓住了某个关键词,“自己锻造核心部件?勇气可嘉。但许小姐,你要知道,现代工业体系是建立在专业分工和质量标准之上的。闭门造车,不仅效率低下,更可能带来未知的安全风险。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与其在低水平上重复试错,不如考虑更开放的合作模式。‘磐石生态’可以提供最先进的技术、设备和质量管理体系,帮助你们快速跨越这个阶段。这对于社区,才是真正负责任的做法。”
他话锋一转,看似抛出了“橄榄枝”,实则是一种更高级的围剿。不直接对抗,而是试图将你纳入其体系,用他的标准和资源消解你的独特性与自主性。
许兮若迎着他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回应:“再次感谢钱总的‘好意’。但我们相信,真正的能力是无法被直接给予的,只能在亲身实践中生长出来。我们追求的,不是简单地获得一件现成的工具,而是掌握打造工具、甚至改进工具的能力。这个过程或许缓慢,但每一步都让我们更独立,更坚韧。这与是否‘闭门造车’无关,我们同样欢迎外部的智慧与合作,但前提是,主导权必须牢牢握在社区自己手中,合作必须建立在平等、尊重我们发展路径的基础之上。”
钱永烈看着她,眼神深处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计算。“很遗憾,许小姐如此固执。但愿贵社区的居民,也都能理解并承受这份‘缓慢’和‘独立’所带来的代价。”他意味深长地说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威胁,不再掩饰。许兮若明白,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赤裸和残酷。
论坛在中午正式落下帷幕。许兮若没有片刻耽搁,立刻返回酒店,开始紧张的回程准备。她知道,必须尽快回到雨林,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与此同时,雨林深处,高槿之正带领着众人,进行着一场艰苦卓绝的“淬火”。
临时工棚里,气氛火热而凝重。那根断裂的转轴被放在中央,如同一个沉默的警示。铁匠老岩带着他的两个徒弟,以及诺罗(虽然手臂受伤,但他坚持要在现场指导),围在村落自建的小型高炉前。炉火正旺,映照着他们汗水晶亮、沾满煤灰的脸庞。
“温度!注意温度!”老岩声音沙哑,眼睛死死盯着炉内火焰的颜色,“我们自己炼的铁水,成分不稳定,淬火的时机差一点,硬度韧性就天差地别!”
诺罗靠在旁边的竹椅上,面前摊着他改进的设计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了新的应力分布和结构加强方案。“岩叔,根据断裂面的晶相分析,我们上次失败不仅是材料问题,结构上也有应力集中点。我重新计算了,这里,还有这里,需要加厚,过渡要更圆滑……”
高槿之则负责协调全局,调配人手,确保电力(依靠临时启动的光伏阵列和备用柴油机)、水源、材料供应不断。同时,他还要处理阿昆事件带来的内部震动。阿昆已被暂时隔离,由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看守。高槿之召集了一次临时的社区会议,坦诚公布了调查结果,没有回避内部的背叛,也没有渲染外部势力的险恶。
“……事情就是这样。”高槿之的声音在村落广场上回荡,平静而有力,“有人用金钱动摇了我们中的一员。这很痛心,但这也提醒我们,外面的风浪,无时无刻不想打湿我们的灶台。我们是怨天尤人,从此关上大门,还是把这次教训,变成我们篱笆墙上更尖利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