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美。”文化厅的王薇忍不住轻声赞叹。
村口,岩叔带着二十几位村民已经等候多时。他们没有拉横幅,没有喊口号,只是静静地站着,男人们穿着传统的靛蓝布衣,女人们头戴银饰,孩子们好奇地从大人身后探头张望。
调研组下车后,陈副主任主动走向岩叔,伸出手:“您就是岩叔吧?我是陈志远,调研组的组长。这几天要打扰你们了。”
岩叔握住他的手,手掌粗糙有力:“欢迎。山里条件简陋,多包涵。”
简单的欢迎仪式后,岩叔领着调研组向村里走去。许兮若和高槿之远远跟在后面,不想抢了村民的风头。
那拉村的建筑让调研组成员们颇感惊讶——不是想象中的原始茅屋,而是依山而建的木结构竹楼,错落有致,与自然环境浑然一体。家家户户门前都有小花园,种着草药和蔬菜。村里的道路是石板铺就的,缝隙间长着青苔,显得古朴而洁净。
“这是我们村的议事祠堂。”岩叔在一座较大的建筑前停下,“调研组如果有会议,可以在这里开。平时,这里是孩子们听老人讲故事的地方。”
祠堂内部宽敞明亮,墙上挂着用植物染料绘制的雨林地图,上面用古老的符号标注着“绿线”的走向。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悬挂的一块木匾,上面刻着十七代村长的名字和生卒年份。
“三百二十七年。”陈副主任轻声读出最早的年份,“那拉村在这里扎根了这么久。”
“是的。”岩叔的声音带着自豪,“从我记事起,长辈就告诉我,我们是雨林的守护者,雨林也是我们的守护者。”
住宿安排在几户村民家中。许兮若和高槿之住进了岩叔家的竹楼,楼上有一个小房间,推开窗就能看见雨林层层叠叠的树冠。
“岩婶特意换了新被褥。”岩叔有些不好意思,“山里潮湿,晚上可能要冷。”
“这样就很好。”许兮若真诚地说,“比宾馆舒服多了。”
晚饭是村民集体准备的“长桌宴”——竹筒饭、山野菜、烤鱼、野菌汤,全是雨林的馈赠。调研组成员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在村民们淳朴的笑容和热情的招呼下,渐渐放松下来。
经济地理学教授周明轩夹起一筷子野菜,若有所思:“这些食材如果规模化开发,做成高端生态食品,市场潜力不小。”
旁边的老马——乡村振兴局的代表——笑了:“周教授,您看什么都像项目。先尝尝味道,这是城里吃不到的鲜。”
晚饭后,岩叔在祠堂里点起油灯,调研组和部分村民围坐在一起,开始了第一次非正式交流。
“岩叔,能不能先给我们讲讲‘绿线’到底是什么意思?”陈副主任问道。
岩叔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地图前,手指沿着一条弯曲的线条移动:“这条线,是我们祖先用生命划出来的。三百年前,山洪暴发,冲毁了半个村子。当时的村长带着族人上山,发现被砍伐过的山坡全部塌方,而留有老树的地方,土壤依然稳固。于是立下规矩:这条线以内的树木,永远不能砍伐。”
“线是怎么确定的?”赵悦问得很专业。
“看树龄,看地形,看水源。”岩叔回答,“一百年以上的树,都在线内。山脊线、水源地、动物迁徙通道,也在线内。十七代人,每一代都会重新确认这条线,添上新发现的保护点。”
他指向地图上的几个标记:“这里是‘药园’,生长着七十二种珍贵药材。这里是‘鸟道’,每年有三十多种候鸟经过。这里是‘祖坟’,埋着我们十七代的先人。”
文化厅的王薇仔细看着那些古老符号:“这些标记方法,是文字吗?”
“是我们村的‘林语’。”岩叔的儿子阿木站起来解释,“一种只有那拉村人懂的符号系统。每个符号代表一类生态要素或祖先训诫。”
周明轩推了推眼镜:“很独特的地方性知识。但从现代发展的角度看,划定这么大范围的保护区,是否限制了村庄的发展空间?”
问题一出,祠堂里的气氛微妙地紧张起来。
岩叔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周教授,您从省城来,坐车用了五个小时。但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起,那拉村人用脚走出了一条路——不砍‘绿线’内的树,我们就有干净的泉水喝;不破坏‘鸟道’,害虫就有天敌来吃;保护好‘药园’,生病了就有药治。这叫限制发展,还是保障生存?”
老马点头:“我在山区工作三十年,见过太多砍树换钱的村子,头几年是富了,后来山秃了,水浑了,年轻人全走了,村子就死了。那拉村能传十七代,肯定有道理。”
刘处长清了清嗓子:“道理归道理,但全省的发展规划也需要考虑。‘磐石生态’承诺投资三个亿,能解决至少两百个直接就业,还能修路、建学校、通网络。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村民们怎么想?”
祠堂角落,一个一直在默默编竹筐的老人抬起头,用浓重的口音说:“路,我们自己能修;学校,我们想要;网络,我们也想有。但不要用我们的雨林来换。这是祖宗的地,我们只有看管的份,没有卖的权。”
许兮若和高槿之交换了一个眼神。村民们的表达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有力。
第一晚的交流持续到深夜。调研组离开祠堂时,每个人的笔记本上都记满了内容。
回住处的路上,赵悦轻声对陈副主任说:“陈主任,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整个村子看不到一片塑料垃圾。他们用竹篮、木碗、陶罐。这种生活方式本身就是可持续的范本。”
陈副主任点头:“明天进雨林,我们看看那条‘绿线’到底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