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传统是树葬。”岩叔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庄重,“人来自自然,回归自然。选一棵树,在树下安息。所以这片林子,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归宿。”
王薇的眼中闪着泪光:“这是我见过最生态、最智慧的殡葬方式。”
一直话不多的孙教授突然开口:“这里的土壤样品显示,有机质含量是普通林地的三倍以上。十七代人的回归,实际上是在持续为这片土地增加养分。这是一个完美的物质循环。”
黄昏时分,调研组带着满身的泥土和疲惫返回村庄。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思考。
晚上,许兮若和高槿之在竹楼里整理今天的观察记录。
“刘处长今天很沉默。”高槿之低声道,“他一直在拍照,记录,但很少发表意见。”
“周教授则问了很多关于经济可行性的问题。”许兮若说,“他在寻找妥协方案的可能性。”
楼下传来脚步声,然后是岩叔的声音:“兮若,槿之,睡了吗?”
两人下楼,见岩叔提着一盏油灯站在门口,脸色凝重。
“岩叔,怎么了?”
“有人接触了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岩叔压低声音,“承诺如果支持项目,可以送他们去省城培训,安排工作。阿木告诉我,今晚有两个人动摇了。”
许兮若心中一紧:“是‘磐石’的人?”
“应该是。”岩叔点头,“我不怪年轻人,他们想过好日子。但用这种方式分化我们……”
高槿之思考片刻:“岩叔,明天是村民座谈会,调研组要听更多村民的声音。如果‘磐石’想分化,我们就用团结来回应。让动摇的年轻人也发言,听听他们的真实想法,也让调研组看到村庄内部的复杂性。”
岩叔眼睛一亮:“你是说,不回避矛盾,而是展示矛盾?”
“对。”许兮若明白了高槿之的意思,“一个完全一致的村庄反而不真实。有不同声音,有代际差异,有现实困境,这才是真实的社区。关键是要让调研组看到,即使有分歧,大家依然在同一个框架下对话——如何在保护的前提下发展。”
岩叔点头:“我懂了。明天,让所有人都说话,老人、中年人、年轻人、男人、女人。”
这一夜,许多人无眠。
第三天上午,祠堂里坐满了村民。调研组坐在前排,许兮若和高槿之坐在侧边记录。
陈副主任开场:“这两天,我们看了雨林,听了介绍,很受震撼。今天想听听大家真实的想法——对雨林,对发展,对未来。什么都可以说,说真心话。”
第一个发言的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九十四岁的阿贡婆。她由孙女搀扶着站起来,声音颤抖但清晰:“我在这片林子里采了一辈子药,治好了很多人。林子没了,我们的本事也就没了。这不是钱能买回来的。”
接着是一位中年妇女:“我丈夫在省城打工,一年回来一次。我想他回来,但回来了干什么?种那点田不够吃。如果有既保护林子又能赚钱的事,我愿意干。”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站起来:“我来说句可能不中听的。保护是要保护,但我们也要活。我两个孩子,一个初中一个小学,以后上学、结婚,都要钱。守着林子受穷,年轻一代留不住。”
祠堂里安静下来。这话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这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犹豫地站起来,他是昨晚被接触的阿明:“我……我想去省城学技术。岩叔说的林下经济是好,但见效慢。‘磐石’说可以培训我们做旅游管理、做生态监测,我觉得也是个机会。”
他的发言引起一阵骚动。几个老人摇头叹气。
岩叔缓缓站起来:“阿明说真话,很好。我们那拉村议事,就是要说真话。我想说的是,不是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砍树,要么受穷。我们可以找第三条路,一条又保护林子又能让年轻人有希望的路。但这需要时间,需要帮助。”
他转向调研组:“各位领导,我们不是反对发展,是反对那种杀鸡取卵的发展。给我们一点时间,一点支持,我们能找到平衡点。”
座谈会持续了整个上午。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诉求,交织在一起。调研组认真地听,详细地记。
午休时,陈副主任把调研组核心成员召集到临时办公室。
“大家都听到了,也看到了。”陈副主任说,“情况很复杂,不是简单的环保与发展的对立。村民们有共识——雨林要保护;也有分歧——如何发展。”
刘处长开口:“从自然资源的角度,我认为可以划定核心保护区,也就是‘绿线’区域完全禁止开发。边缘区域适度发展生态旅游和林下经济。”
赵悦点头:“我同意。生态红线必须划死。但我建议,不仅仅把‘绿线’作为禁止开发线,更应申报为省级自然保护区或文化遗产,给予正式的法律地位。”
文化厅的王薇立即支持:“我正想提这个。那拉村的‘林语’符号系统、树葬传统、雨林医药知识,完全够格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旦有了这个身份,保护力度就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