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屑飞溅,门锁崩裂。荷枪实弹的警员鱼贯而入。
“警察!不许动!”
预想中的混乱并未出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惨白的日光灯管照亮了这片死寂的空间。十几张办公桌整齐排列,电脑显示器蒙着薄灰。饮水机的水桶早已干涸。墙角堆着几箱未拆封的A4纸,封条上的日期是半年前。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劣质装修材料散发的淡淡甲醛味。
“搜!”程铮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压抑的怒火。
警员们迅速散开,抽屉被拉开,文件柜被翻查。程铮走到一张办公桌前,指尖抹过桌面,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他拿起桌上一本落满灰尘的公司宣传册,印刷粗糙,内容空洞,典型的套话模板。营业执照复印件钉在墙上,法人代表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程队,财务室是空的!”一名警员报告,“电脑硬盘全被拆走了,连根数据线都没留下。”
“技术组!”程铮喝道。
背着设备的技侦警员立刻上前,打开仪器扫描网络端口、检查路由器残留信息。仪器屏幕上的数据流飞快滚动,最终定格在一个刺眼的红色提示框。
“队长,”技侦警员脸色难看,“网络接入记录最后一次是三个月前。服务器Ip指向海外一个虚拟主机服务商,经过多层跳转,最终落脚点无法追踪。资金流向……”他敲了几下键盘,调出复杂的链路图,“进入了一个去中心化的混币池,像一滴水进了大海,彻底洗白了。”
程铮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空壳公司。境外服务器。区块链洗钱。每一步都精心设计,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愤怒在他胸腔里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精心布置的骗局现场。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前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垃圾桶里。里面塞着几个揉皱的汉堡包装纸和可乐杯。他走过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拨开垃圾。一个揉成团的快递单露了出来。寄件地址模糊不清,但收件人姓名和电话栏被粗暴地划掉了,只留下一个潦草的日期——正是三天前。
“数据猎人”的本能被激活。程铮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个内部权限极高的数据检索平台。他将快递单上的模糊地址碎片、日期信息,结合“鲸吞贷”App的用户投诉地域分布特征,输入复杂的关联分析模型。
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疯狂碰撞、筛选、重组。无数条看似无关的信息被无形的逻辑链条串联起来。程铮的眼神专注得可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不断调整参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办公室里的警员们屏息凝神,只听见仪器低沉的嗡鸣和他指尖敲击屏幕的轻响。
突然,屏幕猛地弹出一个刺目的红色警报框,伴随着尖锐的提示音!
“匹配成功!”技侦警员失声叫道。
程铮的瞳孔骤然收缩。屏幕上,地图上密密麻麻亮起了二十三个猩红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代表一个城市坐标,旁边标注着冰冷的日期和简短信息:
【xx市,李xx,大学生,跳楼身亡。】
【xx市,张xx,公司职员,烧炭自杀。】
【xx市,王xx,研究生,投河自尽。】
……
最后一条,正是今晨的【本市,林夏,跳楼身亡。】
二十三条人命。二十三个被“鲸吞贷”和它背后那张无形黑网吞噬的年轻生命。数据冰冷,却带着滚烫的血腥气。
程铮缓缓站直身体,背对着空荡的办公室。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照进来,在他深蓝的警服肩章上投下一道沉重的阴影。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那二十三个猩红的光点,如同二十三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转过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淬过火的坚硬:“收队。通知局里,申请‘断流’专案权限。”他的目光扫过墙上那张虚假的营业执照,最终定格在垃圾桶里那张皱巴巴的快递单上,“这场狩猎,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黑名单计划
程铮回到刑侦中心时,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未散的硝烟味。走廊尽头的会议室灯火通明,投影仪在幕布上投下二十三个猩红的光点,像一片无声蔓延的血泊。他推门而入,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技术组、网安、经侦的精锐都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刺目的红上,无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密闭空间里起伏。
“二十三起。”程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走到幕布前,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些代表逝去生命的光标,“时间跨度十个月,地域横跨十六个省市。死者平均年龄二十四岁。”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凝重的脸,“每一个,都关联着同一个东西——‘鲸吞贷’。”
技术主管老吴立刻接上:“我们复原了林夏手机里被删除的数据,结合其他案件受害者家属提供的线索,发现了一个关键共性。”他敲击键盘,幕布切换,显示出数十个不同名称的App图标——快易贷、秒到钱包、无忧借……花花绿绿,界面设计各异。“这些借贷平台,表面上毫无关联,运营主体分散在全国各地,甚至海外。但它们的用户数据库,”老吴调出后台数据流的动态图,无数条代表用户信息的细线从不同App图标涌出,最终汇聚到一个巨大的、不断膨胀的灰色云团中,“是同一个。”
灰色的云团在屏幕上缓缓旋转,吞噬着不断汇入的数据流,冰冷而庞大。
“这个核心数据库,我们暂时命名为‘深渊’。”老吴的声音带着技术人员的精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它存储的不仅仅是借贷记录。它收集了用户手机通讯录、通话记录、短信内容、位置信息、甚至手机相册的访问痕迹。通过交叉比对和行为分析,它给每个用户打上‘信用评分’——不是银行征信那种,而是评估你榨取价值的潜力和……抗压能力。”
程铮盯着那个灰色云团,胃里那股熟悉的铁锈味又翻涌上来。抗压能力。他想起林夏手机里那些AI合成的裸照,想起那张精准推送的骨灰盒图片。这不是简单的暴力催收,这是一套精密的、利用人性弱点进行精神凌迟的算法。
“规模有多大?”程铮问,声音低沉。
老吴深吸一口气:“根据我们逆向追踪到的数据接口调用频率和用户Id数量估算,‘深渊’数据库目前覆盖的用户数,保守估计……超过八千万。”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八千万年轻人。这几乎等同于一个中等国家的人口。
“这八千万人,”程铮的声音像冰锥,刺破空气,“就是他们正在构建的‘信用黑名单’?”他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是肯定的。
“是的。”老吴调出另一组数据,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图表和模型预测,“‘深渊’通过分析用户的社交关系、消费习惯、工作性质、甚至网络发言情绪,不断更新每个人的‘画像’。那些被标记为‘高榨取价值、低抗压风险’的用户,会成为重点目标,承受更精准、更残酷的催收手段,直到……”他没有说下去,目光扫过幕布上那二十三个红点。
“直到榨干最后一滴价值,然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弃。”程铮替他说完了后半句。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渐次亮起的灯火。每一盏灯下,都可能有一个年轻人正被无形的数据锁链勒紧咽喉。这不再仅仅是连环命案,这是一场针对整整一代人的、无声的战争。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笔挺警服、肩章上缀着银色橄榄枝和四角星花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形挺拔,面容沉静,眼神锐利如鹰。正是主管刑侦和经侦的副局长陈明。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气氛更加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