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趁着天帝审问之前把事情弄清楚,以便最大限度护住女儿,但也要赶在忘渊水落三尺之前回去抵御即将现世的邪魔。没有更多的时间耗在这里了,她必须速战速决。珞宓在帝后严肃冷峻的目光中渐渐停止哭泣,一连几个深呼吸后,她终于说出实情——“长乐原是蓬莱散仙,我喜欢他,可他却说他没有心,所以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我问他如果有心了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他说也许吧。但我相信,只要找回心,他一定会喜欢我。可是长乐的心成仙时就丢了,我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帮他找……”“那之后的一个月,我翻遍了仙志阁,一无所获。就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收到一张信笺,我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就放在羽瑶宫的书房桌案上,信上说长乐的心被上古五妖兽吃了,只要将长乐推下思凡桥,并指引他收服五妖兽,便可寻回心……”帝后不可思议:“这样拙劣的谎言你竟信了?!”“我没有信!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珞宓低下头,声音弱下来,“我想着反正捉妖兽也是功德之事,况且长乐是带着仙格掉下思凡桥的,就算找不回心,也注定了还会成仙……”“那五妖兽呢,长乐怎么知道五妖兽在哪里?”“我告诉他的……不,是他跌落思凡桥的几年之后,我收到了。若说女儿身上的愚蠢有什么好处,那就这一点了——愚蠢让她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无辜者,一个被别有用心之徒利用的痴情人,唯一故意犯下的错,不过是推了一个散仙下思凡桥。随着帝后离去,被屏退的仙婢重新入殿,伺候珞宓更衣。她木然地配合,直到重新穿戴整齐,才终于定下心思。“退下!”“帝后说了上仙不可以离开羽瑶宫……”“让开——”她的宫殿,谁人敢拦?珞宓一路走出羽瑶宫外。她知道帝后不愿让她出来,一是怕有危险,二也是怕她再做傻事。但她不亲见忘渊之惨况,于心难安,不亲见长乐之绝情,于心难平。蓬莱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黯淡的苍穹里再见不到一颗星辰。九天宝殿,却已面目全非。珞宓藏于几盏宫灯之后,俯瞰整个九天宝殿,断壁残垣,烟尘四起,喝着忘渊水的极恶之兽,精疲力竭却仍守着仙阵的众仙。三天三夜,再多仙力也禁不起这样耗,如今的仙阵就像凡间冬末春初的湖面,冰已化至极薄,随时随地可能碎裂殆尽。九天要乱了吗?三千年的大战要再来一次了吗?不,会比三千年前更惨烈吧……父王和母后在仙阵之东,几位九天法力最高的上仙分别在仙阵西、南、北统帅,长乐,长乐……珞宓仔细看过仙阵,寻找心上之人,赫然发现他就在天帝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那位置几乎算作仙阵之东的副统帅了,而在他身边……又是既灵!珞宓的手不自觉握紧,指甲弄疼了掌心。良久,她呼出一口气,用斗篷罩住头,像很多喜欢扮神秘的散仙那样,遮住脸,翩然下落,混入仙阵之东。三天三夜的鏖战,众仙早已疲惫不堪,全靠最后一丝精魂气再撑着,整个九天宝殿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暮气沉沉。除了仙力殆尽,还有越来越渺茫的希望之下,那逐渐冷却的热血,慢慢死了的心。不过也有依然斗志昂扬的仙友,他们或许阻止不了忘渊水干,却有勇气展望水干后的世间,甚至细听,还可见自嘲和调侃,那是极难得的、无论情况多糟都敢于面对的坚定与乐观——“如果至恶妖邪都出来了怎么办?”“不知道。”“我以为你会说那就捉呗,出来一个捉一个,出来两个捉一双。”既灵无奈看他:“如果忘渊水真的干了,我哪还有命捉妖,早就被问罪了。”仙力濒临耗近让谭家二少的气息有些不稳,但半点没动摇他“高洁的品格”:“妖邪都出来了,谁还顾得上问你的罪,趁乱赶紧跑。”既灵没好气地笑,脸上血色很淡,眸子却仍明亮:“你怎么都成仙了,还这么狡猾。”谭云山莞尔,第一次发现这两个字讨人喜欢。苦中作乐的两个人没注意这番对话被前后之人一齐听了去。前头的天帝还好,假装没听见某些“疑犯”谋划要逃,并不太难。后面罩着斗篷的珞宓却再没忍住,泪水无声而落。不该是这样的,找回心的长乐该是喜欢自己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为他做了那么多,甚至惹下大祸,竟替别人做了嫁衣,她真的不甘心……谭云山微微皱眉,不知道是太疲惫出现了幻觉,还是真的有仙人绝望悲切了,怎么身后似有啜泣?想要回头去看,然而刚刚转头一点,就瞥见一只爪子搭上了忘渊的岸!三天大限已到,忘渊水落三尺,那被珞宓形容为要化不化的湖面薄冰,终是碎裂。仙阵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妖兽——”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这里也出来了——”不止谭云山看到的这一只,而是从已经毁掉的九天门到忘渊之末,皆有妖邪而出!仙阵再不成型,整个九天宝殿一瞬尽乱!【都是浅处妖邪,成不了气候。各仙就近集结,合力制之,断不能让妖邪入了凡间,妖魄也不行。】天帝的声音此时听来就像古寺的钟,沉静,悠远,奇异地让人镇定。谭云山和既灵互看一眼,不必多言,一个劈仙雷,一个净妖铃,狠狠击向妖兽!然而天帝的金光比他们更快,仙雷和净妖铃抵达之前,妖兽已轰然倒下,妖魄离体而出,被天帝收入法器。既灵后知后觉,忘渊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永世禁锢那些极恶之徒的精魄,哪怕散于天地都不行,因为散了的极恶之魄,再得机缘,无论修成什么依然是恶的。可是浅处的妖邪尚能应对,若再往后,深处的妖邪出来呢?南钰占不出伏厉莽之法,这就是个死局!有风刮过脸颊,极快,刀子似的。既灵下意识抬头,竟是南钰御剑而来!天帝、帝后、谭云山以及这仙阵之东的几乎所有仙人都看见了,但没人敢出声,都极力压着狂喜,生怕一场空。尘华上仙落地,然脸上并无喜悦,而是一种挣扎与痛苦交织的沉重。众仙心凉半截。天帝合上眼,微微调息,而后才缓缓睁开看向南钰,以罕见的郑重等待九天的命数:“如何?”南钰自怀中取出“星批”递上:“伏妖之法在此。”谭云山和既灵面面相觑,这是卜出来了?既卜出,为何不见伙伴脸上有喜色?天帝将“星批”打开,明显在看到某几个字的时候,有一刹的怔愣。帝后不知他为何迟迟不语,千辛万苦占出的伏妖之法,怎么想都该速速下旨,依“星批”去办。实在没有耐心继续等,她索性凑过去自己看,反正眼下这般乱也不必计较礼数。她原只是想看看的,却在见到一个熟悉的仙号后,什么都顾不得了:“白玉骨,异仙魄,入忘渊,天下平……怎么会是异仙魄?晏行不是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经和异皮同归于尽了?难道还要把他的仙魄从封印异皮的山洞里取出吗?这也太……”太什么?帝后竟说不出了。太不可思议?太无稽之谈?太……阴魂不散?都三千年了,渡劫竟然还和当时一样,需要晏行的仙魄,呵,这满九天仙界还真是没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