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权倾当世,即便是风华绝代,终不过一朝凋零,白骨成灰,无非早一日,晚一日。子昊自嘲般挑了挑唇角,随手挥袖,数道真气沿他的指尖透入太后身上几处要穴,太后脸上立刻泛起一阵异样的潮红,微微呻吟,睁开了眼睛。“母后。”太后看清榻前站着的竟是东帝,心中震惊显而易见,勉力撑起身子:“岄息!岄息何在?”子昊淡声道:“长襄侯并不在此,母后若有何吩咐,告诉儿臣也一样。”太后斜斜撑在榻上,一双美目虽已暗淡,往日威势仍在:“你好大的胆子!是谁准你进重华宫来的?”子昊满不在乎地一笑:“那便请母后恕罪吧。母后既这般离不开那岄息,明日儿臣定将他送入王陵为您殉葬,让他长久侍奉母后,以尽儿臣一片孝心。”太后闻言,气得浑身颤抖:“你将岄息怎样了?你以为哀家来日无多,这天下便由得你做主了吗?“母后放心,我还没有杀他。”子昊目视着这个他叫了二十年母后的女人,声音仍旧淡如流水,所过之处却丝缕成冰:“他不过是母后身边一个低贱的男宠,即便要他的命,也要等我恭送母后上路再说。”“放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后?”太后怒极,不知哪来的力气,扬手便往他脸上挥去。子昊眸心冷光一现,轻易便制住了她,冰凉的手指紧紧钳着她的手腕,脸上透出冷玉般的寒意。他骤然发作,逼近太后的身前,一字一句道:“你当真是我的母后吗?逼死父王,杀我生母,数年之间,我兄弟姐妹无不遭你毒手,你不敢杀子娆,却将她囚于琅轩宫整整七年!我从出生那天起,便每日都要服用你派人送来的药毒,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将我变成你的傀儡?你不要忘了,我身上流的是子姓王族的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雍朝,便属于我王族!”“你……你……”太后气息紊乱,被这厉声质问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子昊额前青筋隐现,指下狠辣的力道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捏碎,眸底已泛出澹澹杀意。“我怎么了,你觉得这么多年我早已任你摆布了是吗?你太大意了,你能给我用药,我也一样有这个机会。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入葬王陵,连同你那些下贱的男宠!”太后急剧喘息,脸色惨白如死。她紧紧盯着眼前酷似襄帝的面容,多年前她玉阶如洗,檐雨如注。子昊负手立于寝殿之前,静静望着王宫正北方,雨湿衣襟,犹自未觉。离司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抬头沿着他的目光看去,越过重阁飞檐,一座宫殿隐约出现在视线尽头。那是琅轩宫,已被封禁了七年的深宫在漆黑雨中只露出模糊的轮廓,那女子的身影却如此清晰。有女绝色,美而近妖。静若莲华,展若凤翔。襄帝九公主子娆,婠夫人所出。太后诛襄帝子嗣,恨其母媚艳,妒其颜倾国,于琅轩宫尧光台架柴薪、浇桐油,欲以火刑。及刑动,天降暴雨,三熄其焰,狂风骤作,人不能立。众臣跪谏乞恕,太后不得已而赦之。公主下阶,其后长空霹雳,天降惊雷,击燃柴薪,焚尧光台,焰高十丈,毁宫倾宇,浓烟蔽日,百里可见。众人扑救,三日不止,台毁而火熄。太后惊惧,以为妖女,筑九重玄塔于琅轩宫而囚之,永不赦出。离司至今仍记得那日。烈火冲天,妖娆似血,阶下内外朝臣俯首跪求,哀声一片,白衣赤足的九公主在尧光台前绰约而立,一双凤眸斜飞如媚,似笑非笑望着凤座之上的太后,自始至终未有片言哀求。灼灼烈焰之下,那勾魂夺魄的眼中荡漾着的,尽是嘲弄与不屑……冷雨潇潇,光影迷蒙,近在咫尺男子的侧颜轮廓分明——何其相似的眉眼,微笑底下冷冷的嘲讽,漠然之中淡淡的怜悯,当他看向你,那目光清醒得会令人心悸。离司正想得出神,忽听子昊轻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问她:“七年了,不知她现在可好?”离司轻声道:“主上很快便能见到公主了。”子昊转身,无声一笑:“我让她等了七年,七年,太久了啊!”离司方要说话,墨烆自重华宫那边快步而来,行至近前,单膝一跪,将手中一个玉石雕成的盒子高举奉上,内中是九把乌金打造的钥匙。琅轩宫,九重塔,取昆山玄石九万方封筑,以东海乌金铸造禁门,千斤一门,九重而成。人若入塔,天日难见,倘无这九把钥匙,想要开塔放人,无异于开山劈岭之艰难。为了囚禁这所谓“妖女”,太后不惜调用岐山寝陵的工匠石料,发万夫之役,兴师动众,并将所有钥匙亲自掌管。子昊目光掠过玉盒,眼底泛出澹澹冷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