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的小墓在桃林的深处,一棵最大最高的桃树之下。
桃花纷飞蹁跹而落时,月儿的墓就会覆满桃瓣,温柔美好。
只是若遇上雨季连绵,便会显得有些凋零。
阿桃被朱娘牵着,一步步走在桃林之中,阳光淡淡的,风吹过来,草木微微晃动,像是整个天地都在屏息。
她偏头看着朱娘,对方小心地扶着肚子,在一块小坟前缓缓蹲下。
她的动作缓慢又吃力,脸上却看不出疼痛,只是一种沉沉的安静。
朱娘从斜挎的篮子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布,轻轻擦拭着墓碑,那块石碑干净透亮,看得出来一直有人照顾着。
朱娘有身子以来,阿桃不曾见她出过门,那便是男人照顾的了。
朱娘一下一下地抹,像是在擦拭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她神色平和,手也很轻,仿佛那不是冰冷的石,而是月儿还在时的小脸。
擦拭完后,她将一样一样吃食摆好:油亮的酥饼,松软的素糕,还有一碗嫩得能晃出光的蛋羹。
阿桃站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她低着头,看着那些食物,看着朱娘温柔地摆放,坟头寂寂,风吹过耳边,仿佛连蝉声都远了。
朱娘坐在地上,开始慢慢说话,说月儿小时候的事,说她怎么第一次学会走路,又怎么怯生生地叫“娘”。
她的声音一开始是低低的,带着点微笑,眼角甚至泛起了温柔的光,阿桃听着,像听一段已经消散在岁月里的旧梦。
可渐渐的,朱娘的声音变了。
她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一句像石子落水,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朱娘眼神有些恍惚,身体轻轻地往墓碑靠去,手撑在坟边,似乎是撑不住了,她嘴里开始不停地说话,有时是哭,有时像笑:“娘知道错了……娘不该……不该那样……月月,你是不是疼啊,是不是冷?”
她一边说一边抖,眼泪落了下来,嗓子沙哑得像是风吹过干草:“娘不是不疼你……那时候娘怕啊,怕你以后一个人……娘太傻,娘……娘错了……”
她伏在墓前,哭得整个人都在颤:“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她嗓音几乎破碎了:“是娘错了……娘不该决定带你寻死又后悔……月月,好月月……你要恨就恨娘,不要来索你弟弟妹妹的命……好不好……”
风忽地大了一点,吹得白布边角轻轻掀起,那碗蛋羹微微一晃,像月儿的影子在其中摇曳了一下,又沉了下去。
阿桃无法理解朱娘突然崩溃的情绪,但她能感受到,朱娘身上那种温暖的气息在渐渐淡去,某种偏执又泛冷的寒意渐渐包围住了她。
朱娘扶着肚子站起来,眼神飘忽地落在阿桃脸上。
她忽然伸手,死死牵住阿桃的手,一边喃喃低语,一边踉跄地拉着她往前跑。
朱娘的发簪被树枝挑落,乌发里夹着的几缕花白散落下来,一缠一绕,搭在她脖子上,像是冤魂伸出的手,把她活活勒住。
“嗬……嗬……”她挺着大肚子,步伐重得像踩在水里,每一步都喘着粗气,但她没有停,手攥得更紧了。
“砰!”阿桃被拽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