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院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慈海大师才缓缓直起微躬的腰身。
他沉默地走出大殿,声音低沉:“法空在哪?”
侍立一旁的弟子小心翼翼地抬眼,斟酌着回道:“禀大师,法空师……法空在偏殿,若水师弟已被弟子送去安歇治疗。”
那弟子原本习惯性地想叫一声“法空师兄”,毕竟法空曾是慈海大师最疼爱的亲传弟子,而慈海大师又是禅心院实际的主事之人。
院首虽担着院首之名,却常年闭关修炼,弟子本以为慈海大师会想保下法空,这才悄悄将人安置在偏殿。
可触及慈海大师冷厉的目光,他心头一紧,立刻改了口。
他先前只在殿外隐约听到几句,知道法空师兄当众指认禅初师兄可能堕魔,但即便如此,又何至于受如此重罚?究竟发生了什么?
慈海大师无暇顾及弟子的不安,迈步走向偏殿,沉冷的声音随着脚步渐远:“传令下去——法空无端诬陷禅初佛子堕入魔道。佛子心念澄澈,为证清白,甘愿舍身明志。”
“依禅心院律,法空恶意中伤同门,败坏门风,先行废去灵根灵脉,即日逐出宗门,永不得再入禅心院半步。”
话音落下,那小弟子先是一呆,随后“扑通”一声猛地跪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此时才真正明白,慈海大师方才对院首所说的话,竟然都是真的。
他既震惊于禅初师兄竟真的身死,又无法接受对法空师兄如此严苛的处置,更觉这番说辞漏洞百出,如何能取信于人?
小弟子不禁脱口喊道:“慈海大师!”
“禅初师兄之死——”
他的话被慈海一个冰冷的眼神截断,小弟子倏地匍匐在地,发颤道:“……弟子知错。”
但怎会如此!
且不说禅初师兄之死尚未查明,对法空师兄的惩处是否太重,这般敷衍的解释,又有谁会相信?
慈海大师却不再多言,只摆了摆手,命他退下。
他心中又何尝不知这说辞难以服众?
但此次风波,关键只在禅初一人。
修真界早有传言,有魔族可伪装人族,身负灵力而非魔力,这种传言甚至渐渐囊括了堕魔修士。
因此,一旦修士被疑心堕魔,纵使被查验灵力,也未必能彻底洗清嫌疑——只因“魔心”隐匿难测,旁人总会怀疑是“暂时压制”,唯有舍身赴死,方能断绝一切猜忌。
禅初既死——这不久便会成为世人眼中无可辩驳的事实。
若众人相信禅初确曾堕魔,那他舍命便是拒斥魔念、坚守清净,堪称以死证道,以无瑕之身入寂。
如此一来,污蔑他的法空便坐实了害命之罪,禅心院此番处置,正是清理门户、彰显律法严明。
若世人不信禅初堕魔,那禅初便是含冤而死,清白无比,法空的诬告之罪同样确凿,结局并无二致。
无论外人如何揣测,禅初都必须是以清白之身而死,唯有如此,禅心院的声誉,方能勉强保全。
慈海步入偏殿,看见了挣扎欲起的法空。
他一步步走近,目光沉沉,在法空畏惧又隐含期盼的目光中,伸手按上他的头顶。
慈海凝视他许久,终是轻轻一叹,语气淡薄:“……徒儿,你见禅初天资卓绝,心生妒羡,不能安守本分,心随境转,此为一错。”
“因妒生疑,疑宗门偏私,不先禀明师门便擅自当众揭发,此为二失。”
“禅初意外魂灭,致使院首计划生变,此为三不幸。”
慈海五指渐运灵力,将法空牢牢制住,他眼中既有不忍,也有寒意,在法空痛苦的目光中缓缓说道:“……这一切因果,皆由你起,待灵根废去,你便寻个清净之地,好好参悟为师今日所言——‘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道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