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扶月的手是一双弹钢琴的手,指骨很细很长,指节并不明显,却能在按下琴键时,发出异常干净美丽的声音。
“唔……”
她在笑。
就像许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看着那个怀孕的男人被他父亲推下窗户,□□砸在地上的声音和别的也没什么区别。他掉在地上还没有死,漫天雨雾浇在他的身体上,勾出痛苦残破,听不清楚的呻吟。
父亲不是她的男人,父亲想要成为她的男人,父亲变成了地上一滩血,他踩过血泊看着她,忽然想起自己这具身体真正的母亲。
江叙不太记得自己的母亲了,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母亲就会用恐惧和仇恨的目光看着他和父亲,母亲是被锁在狭窄房间的金丝雀。后来母亲第一次从门缝里对他露出笑容时,哄他,求他,留着指甲的手指抓挠着他的手背,一道道血痕。
江叙听话了,他没什么不听话的理由。
他找到了锁链的钥匙,从门缝慢慢推进去。母亲却又握住了他的手指,这次她哭了。
“小叙……你要活得像个人样……要活得像个人啊!”
怎样叫人?
江叙缩回手,那一刻他仿佛预料到会发生什么,所以走进了庭院里。
哐啷一声,二楼的窗玻璃被撞碎了,掉下来碎屑扎在他的脸上手上,一句身体就这么在他眼前砸在了地上。
那是个冬天,漫天大雪,他被冻得打了个寒战,脚却感受到了滚烫的温暖。
因为血浸透了棉拖鞋。
母亲的血,和江淮生的血,是一个温度。他在很近的地方注视着眼前原本将要被作为另一只金丝雀,而被他父亲带回来的女人。
她在笑。
漆黑的长发流水般覆盖森白的肩膀,她从长发间抬起一张泫然欲泣,仿佛会轻易破碎消逝的面孔,指尖抚过他的脸,留下黏腻的,丝线一般的痕迹。
“真可惜啊,小叙。”她抚过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顺着鼻梁往下,细细地摩挲着唇瓣,“如果我的眼睛还在,我就能看看你了。”
“你的眼睛呢?”
“去看更加有趣的故事了。”
江叙从那一刻起,隐约明白了自己的单薄,也找到了自己想要活成的样子。
如今这具单薄的身体被蛛丝缠绕着,像是蛛网上被捕获的昆虫,他的手腕被绑缚在一起很高地吊起来,嘴唇咬得血迹斑斑。
伊扶月的气息贴在他的耳边,很轻地咬住他的耳垂。像是毒蛛往猎物体内注入消化液,于是内里慢慢化成充盈的,晃荡的血水,连骨头都融化在血中,只撑着张仿佛一如既往,还能够在*潮中战栗的人皮。
“小叙,你知道吗?所有人类在刚刚被孕育的那个瞬间,其实都是女人……”伊扶月冰凉的长发扫过他的脸颊,“然后慢慢的,不幸的那一半人类,被剥夺了创造生命的权力。但曾作为女人存在的瞬间会在他们的身体上留下痕迹……”
她用手指抵在他的腹部,轻轻画了个圈:“在这个位置。”
江叙像突然被扔上岸的鱼一样剧烈弹动,眼底浸出泪水。
她到达了那个位置。
五脏六腑仿佛都要挪动位置,现在呕吐的话,会不会呕出胃的碎片?
“这个位置,在你真正被生下来之前,其实有某个瞬间,这里曾拥有一个……”她慢慢贴过来,两个字咬在齿间,濡湿又怪异。
“子宫。”
江叙更用力地咬住嘴唇,眼睛已经无法聚焦,恍惚间他又听到床上翻动的声音,但被他剧烈的心跳声淹没。
“宫颈会在这里,慢慢地,这样连过去。怀孕的时候,它会慢慢涨大,一直到你腹腔所有的器官都为它让路……”她像是演示一般,一点点撑大他的腹腔,江叙几乎以为自己会就这么裂开死掉,但伊扶月却又轻巧地笑了,“不过这些小叙都知道吧?毕竟小叙是个优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