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秦恕登基那日,自己高烧不退,他行完登基大典也如现在这般守在榻边,姿势都未改变。
不过那时他并未落泪。
四年光阴,乖顺沉静的少年已成为霸道暴烈的帝王,已全然不知他心思如何了。
“子逸。”一声轻唤,如梦似幻。
秦恕沉浸在浓浓悲伤中,忽闻轻唤,浑身一震。
秦恕太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字,久到梦回东宫,第一次听顾长亭清雅带笑地唤他“子逸”。
当时心跳如战鼓擂动不歇,奇特的欢愉感至今记忆犹新。
可登基称帝后,“陛下”这个毫无温度,众人皆唤的尊称成为一道难以逾越的冰冷高墙,阻隔开两人的距离。
方才那一声“子逸”轻柔温暖,恍若幻觉。
秦恕偏头敛去悲伤,也不用“朕”这个增加距离的自称,温柔道:“我在,有什么需要吗?”
顾长亭的精神依然不太好,稍作回想,又觉疲累,但秦恕守在床边不是个事儿。
他打起精神道:“臣睡糊涂了,竟直呼陛下名讳。”
“你我之间无须避讳,我爱听你唤我子逸。”秦恕将顾长亭的手放入锦被中,细致地掖好被角。那只手握了许久还是冷的,怎么都暖和不了。
“陛下当以龙体为重,臣已无大碍。若无要事,臣想告假回相府静养,自家仆人,熟悉照顾。”顾长亭缓慢道来,一两句话说得颇为吃力。
又是陛下,又是臣,又想离开,那声“子逸”果然是幻觉。
秦恕知道顾长亭是怜悯自己年幼丧母孤独痛苦,才舍自己一点温暖。
身为太子身边纵有宫人围绕,心底寂寞荒芜,富丽皇宫不过是一座冰冷囚牢。
顾长亭为太傅时,那一声声“子逸”带着自己的心飞出宫禁,遨游天际。
可那般欢愉快乐十六岁登基后戛然而止,从此与心爱之人咫尺天涯。
秦恕咽下苦涩,说:“相府能干的仆人都已入宫,你安心在泰和宫静养。”
顾长亭并不执拗,这些年他待在宫中的时间比回相府多得多。
他身为四朝帝师,一国之相,已将国、民深刻于心。
站在相位上,兴国安邦是他的责任,也是他想达成的目标,再苦再累都甘之如饴。
但秦恕不会让他孕身上朝,离了朝堂,耳聋目盲,以秦恕现在的气性、手段必会招来祸端。若君臣离心,朝廷动荡,天下百姓如何能安稳。
顾长亭一番思忖消耗精力,来不及回应,双眼已然闭合。
秦恕看着他清虚惨淡的容颜,柔弱地好似一缕夜风,触手可及却虚无缥缈。
***
太医署内灯火长明,国手老太医们彻夜合计,最终决定全力保胎。
一来,翻遍民间野史,男子怀胎只有生产的记录,从无小产之说,太医们不敢冒巨大的风险,强行堕胎。
再则,皇帝无妃无嫔,也不立后,风华正茂的年纪却筑起心墙将万千美色阻挡在外,独近顾相一人,宁可失去龙嗣,也要保顾相平安。
如此痴迷执着,今后能不能延续龙脉香火委实难说。
保胎药有安眠成分,顾长亭睡时多,醒时少。为着不错过他每一个转醒时分,秦恕将政务搬来泰和宫处理,治国守护两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