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陌没接话,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不知名的高级香水味,冷冽的金属与皮革气息缠绕其间,像某种无形的桎梏。
电梯开始下降,墨陌下意识地往角落挪了半步,后背贴上冰凉的电梯壁,轻微的失重感袭来,胃部不自觉地收紧。
楼层数字一格一格跳动,猩红的荧光在昏暗里格外刺目,如同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墨陌盯着那不断变化的红色数字,忽然想起陆擎最后一次和他们喝酒时说的话,晃着酒杯,眼底映着碎冰般的光——“遗憾这东西,就像镜头上的灰,擦得再干净,也总会在某个逆光的角度突然被看见。”
冷白色的灯光洒在金属内壁上,映出模糊的人影。前排穿着米色套装的女子侧过身,珍珠耳环随着电梯轻微的震动轻轻摇晃,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男人说,“你听说了吗?宣传部要去团建,宋总本来要参加的,可是出差,赶不回来。”
墨陌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又是关于宋一霆的话题。这个名字像一根细线,总能在她最不经意时扯动神经。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听见和他关联的所有,呼吸就会不自觉地放轻。或许是十五岁那年,在那追逐嬉闹的花园里,她第一次看见二十岁的他,在他扶着她的时候,阳光为他镀上金边,连睫毛都闪着细碎的光。又或许,是在某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她终于承认——那些悸动,早已超出了仰望的界限,自己对他怀揣着不该有的心思之后。
“得了吧,都是幌子。”男人嗤笑一声,领带夹反射着冷光,墨陌认得那是某一年宋氏周年庆的纪念品,上面刻着宋氏的logo。那天,宋一霆亲手给每位高管颁发,她还躲在后台偷偷拍下了他微笑的侧脸。那张照片至今仍藏在她床头抽屉的最底层,像一块无法愈合的旧疤。
可此刻,那枚领带夹在她眼里却显得格外刺眼。
“宋总什么时候参加过公司的活动?何况只是宣传部的团建!”男人的声音再次传入耳里。
“你说宋总和华小姐……都这么多年了……”女人和男人凑得更近了,女人的耳环在墨陌眼前划出一道银弧,声音压得更低,却因电梯的密闭空间而格外清晰,每个字都像细针,精准地扎进她的耳膜,瞬间击得她发疼,“但华小姐澄清过不是联姻……”
墨陌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相机包的带子深深勒进掌心——是啊,她逃了那么久,凭什么指望宋一霆会等她?她想起上个月在慈善晚宴的新闻视频里,华雪伊一袭红裙,挽着宋一霆的手臂站在聚光灯下,两人相视一笑的样子登对得刺目。而那时,她正帮郑选拍摄一组采访,按快门的手指僵硬得像是别人的,连对焦都失准了好几次。
“虽然华小姐澄清过不是联姻……”男人的声音像钝刀,缓慢地刮过她的神经,“但这几年他们出双入对的频率,明眼人都懂。”
“你说,宋总的床上功夫怎样呢?”女人突然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我觉得应该比你厉害。”
“你今晚再试试。”听到女人的挑衅,男人瞬间收紧手臂,把她往怀里一带,声音压得极低,“嘘——好了,你别说这些了,万一传到宋总那里,私下讨论,咱们可能饭碗都不保。”
男人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警觉地回头,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电梯角落。女人也跟着转身,鲜红的唇膏在牙齿上留下浅浅的印痕,冲墨陌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墨陌垂下眼睑,面无表情地盯着电梯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数字正一格一格下沉,猩红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像她心里那根越绷越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那些数字每跳动一次,她胸腔里的空气就被抽走一分——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地下二层,门开的瞬间,冷冽的混凝土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机油味扑面而来。
墨陌几乎是冲了出去,忍不住给宋一霆发了个信息,“你什么时候和华小姐喜结连理?!”
屏幕上方显示“已阅读”的瞬间,墨陌直接将号码拖进了黑名单,她的指甲在手机壳上刮出一道白痕——胸口翻涌的情绪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明明亲口说过没有关系的人,为什么到处都是这样的传闻?
停车场昏暗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映在车窗上,像一张失焦的底片。
远处,黑色的SUV亮着示宽灯,在昏暗的停车场里明明灭灭,像一座沉默的灯塔。
“才下个楼的时间,怎么黑脸了?”周亚柒把车开到墨陌跟前,摇下车窗,看着墨陌紧绷的表情,“谁惹你不开心了?”
“那些人是不是闲得发慌?就爱聊别人的八卦,整天就知道嚼舌根!”墨陌拉开车门,“砰”地关上车门,放好相机,边使劲拉扯着安全带边抱怨道,安全带被她扯得咔咔作响。
“大小姐,心疼一下我的车,行不行?不过你这是听到谁的八卦了?”周亚柒挑眉,看着墨陌生闷气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觉得眼前的女生又变得可爱,那个女生好像要回来了,她敢表露自己的不爽了——自从十八岁之后,墨陌就像把自己封进了一个透明的壳里——她很久没看到墨陌这样直白地表达情绪了,此刻柒恍惚又看见了当年那个会为了一朵凋谢的蔷薇哭鼻子的少女,“我猜猜,宋少爷的桃色绯闻?”
“嗯,电梯里,一男一女在讨论宋一霆,还期待着他和华雪伊结婚呢?”墨陌咬牙切齿地扣上安全带,声音突然哽住,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卡住了喉咙。
“那不是挺好?你不是说宋少爷是你家长辈吗?结婚了不就多一个长辈疼你。”周亚柒发动车子,转动方向盘,后视镜里映出墨陌瞬间瞪圆的眼睛,故意拖长声调。
“我才不要。”墨陌声音猛地拔高,气得嘴巴都鼓起来了,像只炸毛的猫。
车窗外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映出她眼底闪烁的不甘,周亚柒清楚地看见她眼底晃动的水光。
“好了。”周亚柒轻笑出声,在等出口门闸开的时候,伸出手揉了揉墨陌的脑袋,“出发了,别生气了,不然今天你完成不了拍摄任务。”
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大家都太了解这个固执的墨陌。
墨陌对宋一霆的感情,就像她最得意的那些摄影作品——表面构图精准利落,暗处却藏着无数重叠的阴影。那些无法显影的心事,全部沉淀在胶片的感光层里,永远无法公之于众。
墨陌强迫自己深呼吸,打开车窗让冷风吹散脸上的燥热。她插上耳机,随机播放的歌单正好是宋一霆很久之前推荐给她的那首《clairdeLune》。钢琴声像月光一样流淌,她闭上眼睛,恍惚间又回到那个夏夜——
梅家大院的露台上,蔷薇与威士忌交织的香气在夜风中浮动。十九岁的墨陌刚从那段“后劲十足”的糟糕初恋里挣脱出来,酒精在血液里灼烧,她踮起脚尖,吻上宋一霆的唇角,尝到了他唇间混着威士忌的辛辣,像一场蓄谋已久的沦陷。
月光为宋一霆锋利的轮廓镀了层柔和的银边,墨陌甚至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投下的阴影,像是细密的网,无声无息地裹住她的心跳,又像细密的琴弦,在她心上无声拨动。
宋一霆僵在原地,瞳孔里映着碎银般的月光,深得像一片寂静的海,可那片海下暗潮汹涌。
几秒的凝滞后,宋一霆忽然收紧手臂,将她狠狠按进怀里,低沉的笑声震得她耳廓发麻,“我们小陌……想谈恋爱了?”
“我难道没有女人味吗?”墨陌仰头,牙齿轻轻咬住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舌尖抵着布料,尝到淡淡的酒味与冷杉的气息——那是他的味道,让她上瘾的味道。
宋一霆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指节攥得发白,最终却只是用掌心抵住她的额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小陌,你喝多了。”
他横抱起她时,她故意往他怀里蹭,鼻尖抵着他的颈侧,贪婪地嗅着他的气息。可他的手臂绷得极紧,像是在克制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
那晚之后,宋一霆突然成了最忙碌的空中飞人,墨陌老是见不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