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叫我阿瑜就好。”杜瑜笑着摆了摆手,钻石耳钉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她眼角微微下垂,语气骤然柔软,像是一瞬间卸下了防备,而不是刚刚有意无意的针对,“这么生疏就见外了。”
墨陌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指甲在掌心掐出几道月牙形的红痕。她抬眼时,后视镜里尉迟嘉宁的目光如潮水般涌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她仓皇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像受惊的蝶翼轻轻颤动。
“那我叫你瑜姐姐吧,这样才和嘉宁哥的称呼相配。”这个称呼在她舌尖滚了滚,带着说不出的涩意。怎么说,杜瑜也是表姐,血缘是道永远抹不去的印记。
尉迟嘉宁透过后视镜,清晰地看见墨陌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真皮方向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自私。明明知道墨陌最不想和欧阳家的人有牵扯,却还是鬼使神差地配合杜瑜邀请她。可是他几年不见她,他也是很挂念。
“哇,真好听,好甜。”杜瑜听着墨陌喊这一声,心里莫名地温暖起来,语气柔软得不可思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边缘,皮革表面留下几道浅浅的指痕,“小陌,如果我大舅的女儿没有夭折,估计也是和你那么大了。”
“阿瑜!”尉迟嘉宁的声音陡然拔高,没有想到杜瑜会突然提起欧阳夏,那个在墨陌面前讳莫如深的名字,慌张地喊停。
墨陌没有被杜瑜的话惊讶到,倒是被尉迟嘉宁突然升高的音量吓了一下,反应过来,还没开口回应杜瑜的话,杜瑜娇嗔地拍了下尉迟嘉宁的手臂,便撒娇地说道,“你干嘛?!要吓死我呢?我不是看到小陌,心里就有种亲切感,上次在宴会上见到她,我也是很好奇。过了这么久了,还是有这种感觉。”
墨陌的目光追随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梧桐树影,斑驳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嘴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这些年早已练就的本事,只要不是欧阳家主动寻衅,她都能用这样得体的微笑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的玉坠,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宋一霆说过的话,“墨家祠堂里,你父母的牌位永远摆得最端正,却总是最冷清。”
车转过一个弯,阳光突然刺眼起来。墨陌眯起眼睛,恍惚看见祠堂窗棂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是这样的细碎斑驳。那些光影交织的缝隙里,仿佛看到了自己躲在柱子后面,等到人散尽之后偷偷去上香的场景。
车厢陷入诡异的沉默。尉迟嘉宁透过后视镜,看见墨陌无意识地把玩着戴着的玉坠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想起墨陌难过时也是这样低着头玩脖子上的玉坠,对他的问候置若罔闻。
“对不起。前面右转就到了。”尉迟嘉宁为自己的过激反应感到抱歉,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压抑什么,也生硬地转换话题,声音干涩得像是许久未开口。
红灯亮起,车缓缓停下。尉迟嘉宁望着人行道上牵手走过的情侣,突然想起在万城的那个雨天。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十五岁的墨陌拽着宋一霆的衣袖过马路,嘴里还念叨着“你们走慢点”,湿透的刘海黏在额头上,衬得她像只落汤鸡。那时他撑着伞走在后面,看着她的白球鞋踩进水洼,溅起的泥点沾在宋一霆的裤脚上,像一串黑色的省略号。
“嘉宁?”杜瑜的声音将尉迟嘉宁拉回现实,绿灯亮起,她纤细的手指自然地搭上他的手臂,新做的美甲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指尖轻轻拍打时,钻石戒指折射出刺眼的光斑,语气里带着熟稔的嗔怪,这是他们相处多年形成的默契,“你刚才走神了。”
墨陌靠在座椅上,安静地看着前排两人的互动。杜瑜安抚的动作太过娴熟,仿佛已经这样做过千百次。指尖拍打的节奏像是某种摩斯密码,她想起尉迟嘉宁喝醉后说过的话,“就算和杜瑜是家族联姻,但她对我……确实有情有义。”当时他西装领口歪斜,水晶吊灯的光落在他锁骨处的疤痕上——那是他为杜瑜挡酒瓶留下的。
“到了。”尉迟嘉宁停好车,转头看向后座。阳光从车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墨陌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笼罩在一层薄雾里,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这家的惠灵顿确实不错。”
杜瑜已经解开安全带,钻石耳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小陌,待会你一定要尝尝他们家的鹅肝酱,是主厨的招牌。”
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芒在餐厅大堂流淌,墨陌跟在尉迟嘉宁身后半步,看着服务生几乎要弯成直角的背影。那人胸前的名牌在灯光下反着光,让她想起欧阳家老宅那些佣人佩戴的铜制徽章——同样都是身份的标记。
“尉迟少爷,今天就您和杜小姐,还有这位小姐,三位吗?”服务生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个字都小心翼翼地在齿间过滤。他的视线始终黏在大理石地面的纹路上,仿佛那里刻着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
服务生对尉迟嘉宁和杜瑜恭恭敬敬。果然,无论是在红城还是万城,有些姓氏终究也是让人敬畏几分的。
“是的,就我们三位。”尉迟嘉宁微微颔首,袖口的铂金袖扣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给您安排二楼靠窗的卡座可以吗?”服务生的腰又弯了几分,后颈处的衬衫标签露了出来。
“没问题。”尉迟嘉宁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却扫过墨陌微微发红的耳尖——她紧张时总是这样。
听到尉迟嘉宁的回答,服务生便没有再说话了。
“嘉宁,就你这么好脾气,一直那么耐心地应着。”走向二楼的旋转楼梯上,杜瑜突然轻笑,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要是随峯和俊扬他们两个……”
“他们会提前让助理安排的。”尉迟嘉宁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确保墨陌能跟上,“我们原本也没有决定好去哪里吃午饭,也没有麻烦助理安排。”
他说这话时刻意看了眼墨陌,却发现她正盯着墙上的油画出神——那是幅仿莫奈的睡莲,色彩浓烈得像是要滴落下来。
“知道啦,我们的尉迟少爷最好了。”杜瑜的眼里满是对尉迟嘉宁的喜欢,突然挽住他的手臂坐下,看向墨陌,“小陌,你的嘉宁哥是不是也特别照顾你?”
杜瑜的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却让墨陌想起那些表面裹着糖霜的中药丸。墨陌不知道杜瑜是否话里有话,她突然觉得自己也不该来当这个“电灯泡”。
“嘉宁哥,是挺照顾朋友家的小辈的。”墨陌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餐巾边缘,故意加重了“朋友家”三个字。
“你是路冉认识的朋友家里的。”杜瑜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杯沿留下淡淡的唇印。她的笑容完美得像是精心计算过角度,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是的。”墨陌垂眸看着餐盘上的花纹,银质餐具倒映出她微微扭曲的脸。多说一个字都可能成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