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陌的情绪像被风吹皱的湖面,渐渐平复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八月的热风裹挟着远处小吃摊飘来的糖炒栗子香,黏腻地贴在她的后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的银镯,金属表面还残留着贝诺掌心的温度。
“走吧,去旗袍店了。”墨陌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蝉鸣盖过。她率先迈开步子,小白鞋踩在晒得发软的柏油路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是要把刚才那个未完成的拥抱踏碎在脚步声里。发梢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
贝诺和周亚柒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伸手替她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指尖在空气中停顿半秒,最终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两人默契地落后半步,看着墨陌的背影在热浪中微微晃动,像一帧被曝晒过度的老胶片。
“能不能跟我说说她在你们那里的事?”贝诺压低声音问道,像是怕惊动巷子深处那只打盹的橘猫,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衬衫第三颗纽扣,那是上周欧穆帮他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条醉酒的蜈蚣。
周亚柒突然停下脚步,老槐树的阴影漫过她新涂的唇膏,将豆沙色染成陈年血渍般的暗红。她抬手搭上贝诺的肩膀,指甲盖上的碎钻刮到他后颈。
“阿诺,晚点吧。”周亚柒的声音轻得像在念一句咒语,呼吸带着薄荷糖的凉意,飘进贝诺的耳蜗,“我们四个人的关系……”
突然被巷口的吆喝声打断,“冰粉!红糖糍粑冰粉!”
周亚柒趁机将贝诺往树荫深处拽了拽,手腕内侧沾着墨陌的茉莉香水味。
“高也和陆能是伴侣。”周亚柒突然用气音说话,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栀子香水味擦过贝诺的耳廓,像回到大学时在图书馆传纸条的日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磨砂质感的樱花图案,指甲在壳面上刮出细小的声响,“但是高也爱墨陌。”
贝诺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喉结在紧绷的脖颈上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冰。这个下意识的防御性反应让周亚柒想起去年平安夜——KTV包厢里,霓虹灯球将支离破碎的彩色光斑投射在每个人脸上,像打翻的调色盘在黑暗中肆意流淌。高也借着酒劲将陆能按在皮质沙发角落亲吻时,陆能手里那杯滚烫的热红酒突然炸裂,玻璃杯发出清脆的悲鸣。
十二月的寒气从门缝渗进来,与室内燥热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玻璃碎片像冰晶般四溅的瞬间,陆能的第一反应竟是转身用流血的手掌遮住墨陌的眼睛。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仿佛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条件反射般的保护机制——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时,每当墨陌快要被发现,木子齐总会这样捂住她的眼睛。只是血色顺着陆能的指缝蜿蜒而下,在墨陌雪白的脸颊上开出诡异的花,像雪地里突然绽放的红梅。
周亚柒至今记得陆能当时的表情。他嘴角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但眼底已经结了一层冰,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阴影掩盖了眼中翻涌的暗潮。那是他唯一一次的失控,也是唯一一次允许自己的情绪越过那条精心构筑的防线。而现在,同样的寒意正在贝诺眼中凝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衬衫下摆,指节泛白。
陆能很爱高也,爱到可以忍受他所有的不受控制。所以他们两个在墨陌面前从来都是规矩的,连牵手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陆能生气高也的越界,更生气的是这样的失控会让墨陌感觉到任何一丝不自在。那天晚上,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周亚柒折返取落下的围巾时,看见陆能一个人蹲在包厢角落,一片一片捡着地上的玻璃碎片,血滴在地毯上晕开成深色的花。
“疼吗?”三天后拆纱布时,墨陌这样问陆能,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指尖轻触他缠着纱布的手掌,像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阳光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窗,在她睫毛上洒下细碎的金粉。
陆能摇摇头,削苹果的手顿了顿。水果刀在他指间灵活转动,削出一条连绵不断的苹果皮,薄得能透光,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像一条蜿蜒的秘密,无声地诉说着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
墨陌伸手接过苹果时,陆能注意到她的手腕在微微颤抖。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精致,涂着透明的护甲油,在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突出的腕骨让他想起她最爱收集的那些鹅卵石——光滑、冰凉,握在掌心时会渐渐染上体温。
“你不是希望阿也在公众场合,和你光明正大的吗?”墨陌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鼻音,像是感冒初愈后的沙哑。
陆能放下水果刀,金属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就融化成水珠。
“小陌。”陆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空气,“他开始不淡定了,但是他的不淡定会伤害到你。”
这句话恰好被推门而入的周亚柒听见。门铃清脆的声响掩盖了她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她看见墨陌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砸在桌面上;看见陆能伸手将墨陌揽入怀中时,他手腕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突起;看见那个被削好的苹果孤零零地躺在桌上,氧化变色的切面像一块淤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们的拥抱在阳光下投下交叠的影子,影子边缘模糊不清,就像他们之间永远理不清的关系。周亚柒轻轻关上门,门铃再次响起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像冬日里被困在冰层下的溪流,沉闷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