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一人走在镇北城的街道上,将母亲那沉重而暧昧的嘱托暂且压在心底。
夜色渐深,但这座北境雄城并未完全沉睡。
与方才镇守府内的肃杀和母亲身边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同,城内的坊市间竟另有一番景象。
镇北城,这座扼守塞北咽喉的巨垒,自然比不得记忆中那个时空里煌煌帝都朝歌或是洛阳的繁华似锦、亭台楼阁。
它的风格是粗犷的、硬朗的,城墙由巨大的夯土和青石垒砌,饱经风沙侵蚀,留下无数斑驳的痕迹,如同北境老兵脸上纵横的沟壑。
然而,在这片以力量和生存为基调的土地上,竟也孕育出了属于它自己的、带着边塞风情的“歌舞升平”。
城内主干道颇为宽阔,足以容纳数驾马车并行。
道路两旁,店铺的幌子在晚风中摇曳。
虽已入夜,不少茶楼酒肆依然亮着灯火,传出隐约的丝竹之声和喧哗笑语。
空气里弥漫着烤羊肉的焦香、马奶酒的醇厚,以及一种边城特有的、混合着尘土与汗水的气息。
我信步而行,目光扫过那些挂着红色灯笼的妓馆,里面隐约可见身姿窈窕、穿着暴露胡裙的女子在招揽客人;也看到灯火通明的医馆,仍有伤患或病家在门前等候;甚至还有几处私塾模样的院落,虽已下课,却仿佛能听到白日里童子朗朗的读书声残留。
最让我感到惊异的,是城市中心区域,竟然矗立着两座规模宏大的建筑。
一座形似巨大的穹顶,以粗大的原木和皮革覆盖,门口有兵士守卫,牌匾上刻着苍劲的虞朝文字——“击技馆”。
这应该就是母亲提到的体育馆,想来是军中将士角抵、骑射,乃至举行大型演武的场所。
另一座则显得庄重许多,青砖黑瓦,飞檐斗拱,门楣上写着“藏典阁”三字。
一座图书馆?
在这青铜时代晚期的边塞军镇,竟有如此重视文教的设施,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不知里面收藏的是竹简、木牍,还是更为珍贵的帛书?
这或许与母亲虽为武将,却并非完全鄙弃文治有关。
当然,这座城市的底色依旧是军事。
行走间,不时有一队队披甲执锐的巡城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们的盔甲制式统一,气息精悍,显然都是百战精锐。
这就是母亲麾下威震漠北的“镇北七卫”中的力量。
据我所知,常驻城内的,就有最骁勇的“黑甲卫”和“破阵营”两卫,足足有近万名全身披挂的甲士。
他们是这座城池,乃至整个北境安全的基石,也是母亲权力的象征。
城内居民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商贩们在士兵路过时稍作避让,随后便继续吆喝买卖;胡姬依旧在酒肆门口扭动腰肢;孩童在街角追逐嬉戏。
这是一种在刀锋边缘建立起来的日常,一种在强大武力庇护下才能享有的、脆弱的繁华。
我漫步在这光怪陆离的街景中,心中感慨万千。
这里既有文明的星火,也有野蛮的烙印;既有醉生梦死的温柔乡,也有金戈铁马的肃杀地。
这就是我如今所处的世界,一个矛盾而真实的世界。
而我,即将离开这座母亲统治下的城池,踏入那片更加广阔、也更加未知的荒原。
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但看着这城中万象,我心中的信念却愈发坚定——或许,我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与视野,真的能在这里,找到一条不同于单纯杀戮与征服的道路。
夜色中的镇北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既展示着它的獠牙,也流露着它的生机。
而我,只是这巨兽身边一个微小的过客,怀着自己的秘密与使命,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我离开了那片依旧残留着些许血腥气、却又迅速被日常喧嚣掩盖的镇守府区域,信步走在镇北城逐渐恢复秩序的街道上。
不得不说,镇北军和城防营的效率极高,在各位坊市保甲的配合下,方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暴乱痕迹已被迅速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