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远在波斯、手握重兵的林伯符,镇守西部重镇碎叶城的韩宗素,以及几个仍在藏区高原执行清剿任务的韩氏子弟,我麾下掌控安西军政商情各条脉络的核心人物,此刻基本一应到齐。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变得更加凝实、静谧,唯有壁炉内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众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两名身着玄色劲装、面容肃穆的内侍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塑,一左一右守在门内,确保这间采用了特殊隔音与防护结构、遍布暗哨与机关的会议厅,成为此刻镇北城内最安全、最隐秘的所在。
我步履沉稳地走向那张象征着权力核心的主位。
黑檀木桌面光可鉴人,映照着穹顶垂下的水晶灯盏光芒。
一名身穿素雅制服、神情干练的女文秘无声上前,将几本装订厚重、封面烫金的文书轻轻放在我面前。
册页边缘泛着使用频繁的微光,里面记录的,是安西这庞大机器过去半年乃至更久以来的核心数据与未来规划。
尽管心知其中内容关乎万千人生死与未来格局,压力如山,但我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伸手,故作镇定地缓缓翻开最上面一册的扉页。
目光扫过桌边一张张或熟悉、或敬畏、或期待的面孔,我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室内每一个角落:“诸位,今日能聚齐于此,殊为不易。过去半年,乃至更久,大家追随本少主,奔波劳碌,殚精竭虑,辛苦了。”话音刚落,坐在我左手边第一位的韩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腾”地一下率先起立,身姿笔挺如松,声音洪亮而短促:“全体——起立!”
“哗啦——”一阵桌椅轻响,桌旁所有人,无论文武,无论资历深浅,齐齐应声起身,动作整齐划一,面向我,微微低头,以示敬意。
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我随意地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和煦的笑意:“都坐,放轻松些。今日是议事,不是点兵。不必如此拘礼。”众人这才依言坐下,气氛稍缓,但那份恭敬与专注丝毫未减。
我干咳了两声,指尖敲了敲桌面,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行了,那些虚礼客套就免了。咱们直奔主题,一项一项来。”我收敛笑容,目光变得锐利而专注,开始进入正题:“首先,要说的,是过去这半年。”我的手指划过面前文书的某一行数据,“我朔风军,从一支只能剿剿山匪、或者在庆典上走走队列的‘花架子’,浴血奋战,连番恶战,如今已成为能灭龟滋、破波斯,立下不世之功,足以和镇北军相提并论的虎狼之师!”我的声音带着自豪,也带着对在座众人的认可,“此等蜕变,在座诸位,功不可没!”众人眼中都闪过亮光,腰杆不自觉地挺得更直。
我话锋一转,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坐在右侧中段、此刻正微微低着头、神色复杂的薛夫人身上。
“但是,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我刻意顿了顿,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去,“如果没有她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没有她将安西银行经营得滴水不漏,为我军提供最坚实的后盾,我们的士兵可能还穿着破旧的皮甲,拿着生锈的刀剑。朔风军,绝无可能拥有如今这般精良的装备,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百战精兵!”
“薛夫人,”我直接点出她的名字,语气郑重,“请受韩月一谢。”薛夫人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方才在门口被我严厉呵斥、在密室内被我冷漠对待的委屈尚在心头,此刻却骤然听到如此高的评价和公开致谢,巨大的反差让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混合着惊愕、欣喜、委屈,以及一丝如释重负。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时哽咽。
我没有给她推辞的机会,转头看向侍立在主位侧后方的玄悦,吩咐道:“玄悦,记下。赏薛夫人——白银三千两,健仆百人,镇北城内上等府邸一座,城外良田千顷,西域良马百匹,牛羊各五百头。”我略一沉吟,抛出了一个更具份量的特许,“另,特许薛夫人自建幕府,设属官,掌文书,秩比镇北司二级文官。”这份赏赐不可谓不厚重,尤其是“自建幕府”一项,几乎是将薛夫人抬到了近似一方小诸侯的地位,拥有了一定的独立行政班底。
薛夫人听了,更是惊得几乎要站起来,她连忙离席,走到中间,深深福礼,声音带着激动与哽咽:“少主!这……这赏赐太重了!妾身……妾身何德何能!妾身不要这些赏赐,只求能继续留在少主身边,为少主、为朔风军效力,便心满意足!”她这话倒有几分真心,但我也洞若观火。
这些金银田产仆役,看似惊人,但对于富可敌国、实际掌控者仍是我的安西银行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很大程度上是左手倒右手。
而薛夫人其人,精明能干不假,野心却有限,最大的“妄想”也不过是爬上我的床榻,成为名正言顺的“夫人”。
因此,给出这些赏赐,财物本身并未流失,却通过这一“奖”(对比之前的“罚”),极大地安抚了她受挫的情绪,满足了她的虚荣与安全感,只会让她更加死心塌地,感恩戴德**。
“欸,一码归一码。功劳就是功劳,赏赐便是赏赐。”我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这些是你应得的,收下便是。日后继续用心做事即可。”薛夫人见我态度坚决,知道推辞不得,更是感激涕零,连连叩首谢恩后才退回座位,用丝帕不住地拭泪,心情显然已从谷底飞升云端。处理完薛夫人,我将目光转向坐在韩全身旁、一位面容朴实坚毅、皮肤黝黑的中年将领——韩超。“韩超。”
“末将在!”韩超立刻起身,抱拳行礼。
“你虽未随我西征,但坐镇后方,主持安西军校,为我军源源不断培养、输送合格军官与新兵,功在长远,不可或缺。”我肯定道,“你打造的军校,制度严谨,训导有方,如今已渐成气候,为我军提供了坚实的人才基础,堪称典范。”韩超脸上露出激动之色,但更多的是被认可的欣慰。他确实能力出众,在训练和组织方面,甚至比擅长冲锋的韩玉或精于算计的韩全更为系统全面。让他担任训练总监兼军校校长,正是人尽其才。“赏韩超,白银千两,黄金百两,四驾鎏金马车一辆,城内宅邸一处。”我的赏赐相对实际,符合他务实低调的性格。“末将谢少主恩赏!定当竭尽全力,为少主练出更多虎贲之士!”韩超声音洪亮,郑重谢恩后坐下,腰杆挺得笔直。会议在一种赏罚分明、秩序井然的气氛中继续推进。每一项议题,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这片广袤土地上无数人的命运,也巩固着我这个年轻少主看似光鲜、实则暗藏危机的权位根基。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而会议室内的灯火,却将这场权力的议事,照得愈发分明。封赏的环节在一种既庄重又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有序进行。对薛夫人和韩超的褒奖,如同一石入水,激起了不同的涟漪,也定下了今日会议“论功行赏、激励人心”的基调。
我合上面前记满功绩与赏格的册页,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落点更为明确。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地念出几个名字:“姬宜白,玄悦,韩玉,韩全,黄胜永——你们五位,起立。”被点到的五人没有任何迟疑,几乎是同时从座位上应声站起,身姿挺拔如标枪,目光直视前方,等待着我的下文。
我看着这五位分别执掌情报、近卫、前锋、后勤、主力的核心班底,语气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审视:“你们五位,在西征凯旋、大军东归之时,所获的赏赐、战利品份额,已经颇为丰厚了吧?特别是姬先生……”我看向姬宜白,这位情报头子总是隐在幕后,却无孔不入,“你的‘生意’如今遍布西域乃至更远,情报网络更是无价之宝。说实在的,本少主一时倒真不知,该再赏你些什么金银珠玉才配得上你的功劳。”姬宜白面色不变,只是微微躬身,一副谦逊模样。
我话锋一转,给出了另一种形式的肯定:“是以,这里我便不再额外增添财物赏赐了。不过,我已正式向母亲大人上书,擢升你们五位,以及今日受赏的几位主要将领,为镇北司正式在册的三级武官,享相应俸禄、仪仗及荫庇之权。”镇北司的正式武官序列,尤其是三级以上,不仅是地位的象征,更意味着被纳入了这个边疆军政体系的最高核心层,其家族、后代都能享受到实质性的特权与保障。
这比单纯的金银赏赐,更具长远意义和忠诚捆绑的效果。
五人闻言,眼中均闪过一丝郑重。
他们整齐地抬起右臂,握拳,重重叩击在自己左胸甲胄或衣袍之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声响——这是军中最高规格的击胸礼,代表着无需言语的绝对效忠与感激。
“谢少主栽培!”五人异口同声,随即利落地重新入座。
接着,我又依照名册,对在座的何家、李家夫人,以及刘靖龙、尉迟雪等负责商业、金融的核心文官,依据其贡献大小,逐一进行了封赏,或加俸禄,或赐田宅,或予商业特许。
一时间,会议室内的气氛更加热烈,众人脸上大多洋溢着被认可的欣喜与对未来的期许。
然而,当最后一份赏赐文书被女文秘收起,众人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敛去时,我的神情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甚至带着一丝凝重。
先前那种论功行赏的温和气息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