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分道
不知多久之后,满脸晦暗与倦怠的崔敬之已离开了混乱的节堂,他的衣摆还沾着节堂的血污与雨渍,脚步却异常沉稳地走下都府留司的台阶。
地面上狼籍不堪,断剑、碎瓦与暗红的血水混着雨水漫流,残烛的余光在雨幕中忽明忽暗,映着遍地倒伏的尸身。
刚到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便围了上来——数百名亲卫、护军与属官正聚集在此,他们有的是乱战中被冲散后寻回的,有的是躲在梁柱、偏院侥幸逃过一劫的,还有些是先前被孝感王府的人,猝不及防压制和俘虏,此刻趁乱挣脱束缚的。
人人面带惊魂未定的神色,甲胄歪斜,衣衫染血,见崔敬之出来,纷纷围拢过来,眼神里满是依赖与急切。
“崔大人!
您没事就好!”
“接下来该怎么办?梁公宜的余党还在四处作乱!”
崔敬之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他身披的雨衣还在往下滴水,脸色凝重如铁:“此地不可久留!
逆贼(梁公宜——的同党随时可能反扑,我们立刻前往最近的城门,出城搬兵平乱!”
话音未落,中城方向传来的喧嚣声便顺着风雨飘了过来。
厮杀声、惨叫声、器物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非但没有平息,反倒愈演愈烈,像是一张蔓延的网,将整个广府城都裹进了混乱的漩涡。
可奇怪的是,往某个方向望去,那条通往江畋离去的街道,却异常安静——昏黄的灯火在雨幕中摇曳,点点残火还在燃烧,动乱的喧嚣仿佛被凭空吞噬,只剩街道上散落的、穿着梁公宜余党服饰的尸体,在豪雨中静静倒伏。
崔敬之的目光落在那条寂静的街道上,眼眸中闪过难以言明的复杂晦色。
他想起江畋离去时的决绝,想起那身玄衣在风雨中消失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想说,却终究没能开口。
就在这时,都府外围突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且正迅速逼近,伴随着隐约的呼喝声,显然是更多残余作乱的逆党势力聚集了过来。
崔敬之不再犹豫,转身对着聚拢在身边的众人沉声道:“走!”
他率先迈开脚步,穿过空荡敞开的角门,身后数百人紧紧跟随。
灰色的雨衣在豪雨如注的夜色中一闪,便彻底消失在了城坊的黑暗里,只留下身后愈发逼近的脚步声,与中城此起彼伏的混乱厮杀,交织成这一夜最惨烈的乐章。
而与中城节堂的血火狼藉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广府上城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片作为南海公室居城的区域,是广府五城中最显精致的所在,其渊源可追溯至南下就藩的梁氏先人——初代南海公在老城之外开辟的居住聚落,随岁月流转逐渐扩大,最终以高大城郭围合,成为如今的上城区。
上城的布局堪称匠心独运,最初营建的宫苑群落如明月居于中央,历代公室成员、远近亲眷族人的府邸如繁星环绕,侍奉的内臣属官、仆役工匠各司其职,数量众多的诸侯外藩及其家人从属,也在此安居。
相较于下城区的喧闹嘈杂、左城区的纸醉金迷、右城区的商旅辐集,以及中城区的显赫厚重,上城遍布着大片园林馆墅与宫苑亭台,草木扶疏,亭台雅致,向来是广府居住环境最怡人洁净之地。
乙未之乱的战火,为这片宁静的城区刻下了历史转折的印记。
彼时流亡南下的京兆梁门遗孤被迎入上城龙池宫,并在此登基称帝。
南海公室世代营建的三宫五苑,顺势成为初代承光帝的帝苑,承载起日常起居与朝会理政的功能,公室仅保留了上城区北端最初的居城。
后来南海公室号令天下臣藩,助承光帝北伐还都洛阳,自身统治重心也逐步北移至江宁、彭城、河洛一带,上城便仅留部分公室族亲驻守。
如今的上城区内,形成了以小宗伯孝感王为首、南宫苑使为辅的两大权势核心——孝感王执掌宗庙祖宅的四时祭祀,以宗藩院对接海外诸侯、藩属的争议裁断和往来事物。
南宫苑使则代管帝苑、皇庄别业与各方贡赋转输。
二者相对超然于广府其他有司,自成一套体系。
而当代的孝感王正是金城公梁公宜的父亲,这也是他日常代行职责,以父命在广府行事无往不利的重要依仗。
只是今夜,这场席卷全城的纷乱,终究没能绕过这片尊贵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