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修剪得惟妙惟肖的障道绿植、盛放的花卉园圃,衬着精美雅致的街亭楼台与华丽涌泉雕塑,本是一派安宁盛景。
但此刻,街道上不断奔过的急促脚步声、雨幕中巡曳往来的火光,以及刀兵甲叶折射出的烁烁寒芒,为这片精致天地蒙上了层层阴影,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草木清香,而是山雨欲来的紧张与肃杀。
与中城的血雨腥风隔了数重宫墙的公室居城偏苑,正进行着一场足以驱散夜雨寒意的豪华夜宴。
朱红琉璃与珍珠装饰的宫灯,沿抄手游廊一路挂到水榭亭台,琉璃灯罩里的烛火燃烧着龙脑香的气息,将雕梁画栋上的鎏金纹饰映得愈发璀璨,连亭外池中被雨水打乱的涟漪,都泛着细碎的金光。
身宽体阔的孝感王梁浜,字承业,端坐主位,深紫圆领锦袍领口与袖边、前襟,绣着繁复华丽的流云银丝,腰间金龟袋、蹀躞带,都是安西和田镇的羊脂白玉装饰。
虽面色平静地听着阶下乐师奏乐,捏着骠国翡翠酒杯的指节时不时摩挲着。
他面前的紫檀木长案上,金盏银牒的食具层层迭迭,里面盛着驼峰炙、水晶脍、芙蓉鲍参、熊白啖等珍馐,长颈雀首的银质酒壶里,温着暗红如夜的泰西葡萄酒,香气混着廊外雨水冲刷桂树残烬满地的冷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漫开。
“王爷,这霜前桂酿是今年新收的,比去年的更添了几分甘醇。”
身为在场举足轻重的贵宾之一,皓首童颜的南宫苑使留都内庄宅使的翁进贤,笑容可掬的端着酒杯起身,他一身湖蓝大袍衬得满面褶子都绽放开来,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听闻城西清桂园,今年遭了好几场风灾和豪雨,竟还能酿出这般佳酿,足见苑中管事用心。”
梁浜抬手虚扶,示意他落座,声音平稳无波:“不过是些微末伎俩,比不得翁大宦打理帝苑的用心手段。”
话落时,眼角余光却扫过亭外侍立的府卫,其中刚多出一个满脸汗水,袖口和下摆都沾着点点泥渍,是刚从宫外急奔回来的模样,只是碍于宴会上的宾客,暂未敢上前回话。
席上宾客远比表面看去复杂——除了南宫苑使与藩邦使臣,更坐满了广府各有司的实权官员:按察使吕嵩、转运使沈璧、武德司都虞候魏彰、海兵署总监严顺……个个皆是手握一方权柄的人物,此刻却如被缚住羽翼的禽鸟,规规矩矩地列坐两侧。
他们面前的食案上,银箸玉碗擦得锃亮,驼峰炙的油脂凝在玉盘边缘,水晶脍在烛火下泛着莹光,可多数人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
侍女们身着素色宫装提着食盒穿梭,裙摆扫过青石的声响都轻得刻意,唯有添酒时银壶碰撞玉杯的脆响,在沉默的间隙里格外刺耳。
“这金齑玉脍的刀工,怕是御厨也不过如此。”
其中一位深目高鼻,却宽袖高冠的藩国使臣,举着酒杯高声赞叹,试图打破凝滞,可广府官员们只是敷衍附和,目光却总不自觉瞟向亭外紧闭的苑门——那门后站着的不是寻常侍从,而是孝感王府亲事府和账内府的锐卒,银鳞胸甲和铁叶扎甲擦得雪亮,明晃晃地映着灯火璀璨处,每个人神色各异的脸庞。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分道
乐师们在亭角奏着《海龙清波曲》,箜篌、琵琶、筚篥和芦笙声却蕴含着,某种难以察觉的低抑和清冷;横笛的旋律刚扬起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是巡苑的亲卫换岗,甲叶碰撞的“哐当”
声穿透雨幕,让按察使吕嵩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水晶杯。
他身旁的转运使沈璧更直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带扣,目光死死盯着亭外的甬道——半个时辰前,他借口如厕想离苑,刚走到月洞门就被府卫,客气而坚定的拦了回来,只说“王上有令,夜雨天寒,诸事不便,但凡有所求,尽代为通秉,诸位大人安心饮宴便是!”
。
远处中城的闷响又传来一声,像是巨钟被打破坠地的震响,又像是雨夜中响过的滚雷。
这次更清晰,沈璧终于按捺不住,放下酒杯拱手道:“大王,方才那动静绝非雷霆。
本官所见中城一带有火光闪烁,陈都监与赵里行分巡五城,此刻却未在席上,不知是否……”
“陈都监与赵里行啊?”
梁浜抬眼,目光如寒潭扫过沈璧,声音轻描淡写道,“本王已派人协同他们去检查各门,职责难脱,今夜怕是来不了了。”
他将玉杯往案上一磕,声响不大却让全亭瞬间噤声,“沈大人这般关心城防,是觉得本王的府卫和藩营,护不住这上城区的安危?还是觉得,本王会让些许骚乱扰了诸位的雅兴?”
沈璧脸色微变,却是举杯遮掩表情告罪道:“并非如此。”
梁承业却没打算饶过他,指节叩了叩案上的金镶玛瑙盘:“沈大人协理广府漕运,不如多关心一二,发往洛都的贡赋和军输,何时能如期抵运?别总盯着不相干的事。”
这话明着是问漕运,实则是敲打他少管闲事。
沈璧脸色不动,额角却渗出冷汗,刚要回话,就见亭外亲卫对着梁承业的贴身侍从比了个手势——那是“要事禀报”
的信号,侍从脸色微变,躬身凑到梁承业耳边低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