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顾自地弯着?眼睛,拉长声音,软绵绵地对天道说:“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呢?”
他?曾经闭门不出很多日,不断翻阅前人关于猩红病的记录。
曾经有很多人尝试不同的药材,可这过程既漫长又没有尽头?,最后所有温和?良性的药都没有办法。
如果常规的方法没有办法解决猩红病,那有没有一种可能,猩红病需要更猛烈更刺激的药去克制——
或者说,以毒攻毒?
谢纾:“我查阅药籍,发现有一些?可能性,说不定可以治疗猩红病。”
他?很认真地道:“但?是虞岛主说的对,药的属性,剂量,温度,以及什么药,哪些?药,都是很大?的问题。以及最重要的——它们都有毒。”
如果拿药人去试验,究竟要试多久呢?又要花费多少性命呢?
说来可笑,猩红病只能由人体感染,植株或者其?余动物都不会?感染这样的疫病。
“不过还好。”
“我有很多很多条命。”
谢纾说:“上?一次我没救成功,这一次,就让我再试试吧。”
“不过,我怕我会?疼得神志不清,记不住各个药材,而且如果在这一个轮回中死了,下一个轮回中的虞岛主肯定也不会?再记得我,更别说我上?一轮吃了什么药,又是怎么死的。”
“天道,你能不能在我死的时候,帮我记录?”
天道猝不及防,快崩溃了:“——你要我记录你是怎么死的?!”
天道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祂简直是气急败坏,“谢纾,你让我亲眼看你死在我面前,还要我帮你记录???!!!”
“对。”
在这样的一刻里,少年理智到?有些?冷酷无情,他?就那么罔顾天道的意志,强硬地要求他?协助自己,不给祂一丝一毫拒绝或者挽回的余地,他?说:“我不能保证我的神智可以保持清醒多久,不过我觉得这很值得尝试,如果成功,就可以救很多很多人。”
天道:“我已经不要求你做这些?了,你到?底为什么还要这样?!”
谢纾想了想,笑了一下,“或许是,即使大?部分的时候破破烂烂,但?这个世?界,有时候还是会?很美?好?”
“比如你看,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晴空朗朗,是一个很热烈的秋日,又比如你看,这把已经破了的伞,在遇见了对的人后,又能重新在风雨中替他?人遮风挡雨了。”
“还有就是,我觉得……我还是想再见他?一次。所以我要在见他?之前,阻止世?界变得太糟糕,也不想让自己变得太糟糕。”
谢纾没有过多停留,轻快地跳过这个话?题,倏尔一笑,“再说,你都已经看我死了那么多次了,这一次……好吧,不知道多少次,只是要求你帮我记录一下死法而已,应该不是很困难的要求吧?”
天道痉挛了一下。
是了。
谢纾如今已经死了这么多次,祂有哪一次不是冷眼旁观呢?
可为什么独独这一次,祂冒着?被销毁被剥夺的风险,也要拉扯少年让他?逃?
祂从出生?到?如今,便是一个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的机器,是应运而生?,维护天下的秩序。
“秩序”怎么会?有感情?“秩序”怎么会?失去理智?“秩序”又怎么会?……生?长出一颗心?
可祂就是听见了自己胸膛中的“咚咚”声,因为这个少年,祂本来空空荡荡的心野间,倏然生?长出了无数血肉,在那枝节横生?的血管中,一颗鲜红的心脏正不断地收缩鼓动。
祂未曾尝过“心”到?底是如何滋味,“情”又是何物,如今徒然袭来,气势汹汹,摧枯拉朽,痛苦而汹涌的情感几乎把祂刚生?长出来的心给挖出来,又血淋淋地踩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碾碎。
祂与谢纾相伴这样久,终究……还是生?出了感情。
好疼啊。
祂这样想着?,忽然就落下了两行眼泪,坠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痉挛起来,几乎站不直身体,弓下身去,痛苦不已。
怎么会?……这么疼。
三万里风雪加身,少年一人踟蹰独行,成了雪原上?唯一一盏烛火。
就这样,茕茕孑立三百年。
而祂从始至终,只能做一个,拼命地伸出手,却永远触摸不到?他?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