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个缸来,你来煮。”萧亦然靠在躺椅上,难得的闲适安逸。
炉小火慢,他兢兢业业地煮了半日的茶,热气轰着整条侧廊下都是清冽的茶香。
“大缸煮的那叫茶吗?刷锅水还差不多!”袁钊一口气干了茶,入腹暖洋洋的,五脏六腑都熨烫着妥帖,他火气这才消了几分。
“你们都晓得在家中躲清闲,那送流民可不是什么好营生,带弟兄们做烧火支锅子煮粥熬药的粗活便罢了,老子在家伺候老娘都没被这样指着鼻子骂!最可气的是户部那个新任尚书迂腐的紧,人名登记造册一个不许有错漏,咱漠北的军营都没他管的严!”
“着实辛苦大将军了。”
萧亦然笑着又递上一盏清茶,安抚道,“毕竟人是要去漠北的,铁甲军出了面,那些咱们抢粮杀人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这样要紧的事儿,自然得袁大将军的分量才能压得住场。若大将军要出出闷气,不如去五军都督府溜两圈,近年关的时候正缺人手。”
“不去。你不在朝,谁稀罕管他们那些破事?”袁钊见他看着前院发愣,又拿胳膊肘拐他,“咋?你还留恋大权在握生杀予夺?要不爷们儿勉强陪你走一趟?”
萧亦然平静地又添了一壶水,放到小炉上煮:“先前你叫嚷着要去与狼牙一道查那个‘一两银’,可有什么线索了?”
“有是有。”袁钊挠挠头皮,“只是我总觉得太过顺利,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说说看。”
袁钊一五一十道:“托你放的那两箭,抓南城鱼龙帮的活口,鱼龙帮素日里接的营生都是替他谢家抗包卸货的,顺着他们这些天的人情往来、坊市出入这些一一摸下去,虽没查的着到底是哪个,可这些人大多行踪范围很小,都是围在铁马冰河的中州分舵处。
这指向……未免也太过明显了。先前秋狝里带头起事的是严家,烧了中州纵熊入围的难道不该是姓严的才对?”
萧亦然淡淡道:“此次流民北迁,损得最大的,也就是铁马冰河的官道封锁。所以谢家带头出来挑事,也算能说的过去。”
“所以……你是认定了,这挑拨老百姓,糟践我们铁甲军的是谢家?”
萧亦然摇摇头:“当然不是。”
此时,整个铁马冰河的重中之重都落在了南下的那批珍玩之上,送得到,便是荣华富贵、入官进爵。入了朝堂,有了实打实的权柄,便不必再依靠封锁官道这样天怒人怨的方式维系世家地位。
眼下这个关口上,谢嘉澍再如何拎不清,也该明白开河道、解官运是迟早的事,没必要垂死挣扎,与朝廷做对。
况且,谢嘉澍此人心机老城,城府极深,不出手则矣,若他当真想要在流民身上做文章,必然不会用如此拙劣的招式,还露出这样大的马脚。
这“一两银”背后干系着隐匿在内阁之中,与严家同进退的的那位朝廷大员。
谁都知道,接下来的琼华夜宴事关重大,正是用的着这名位高权重的内阁大员的时候。挑动流民闹事,将其栽赃到谢家头上,是为了保这位大官的身份不被泄露。
但经先前城摞城一役,严子瑜入狱,严卿丘俯首,严家在中州的线,被那场大火断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时候,还能这般兴风作浪的严家人……究竟是谁?
……
他沉思着不说话,袁钊也不好打扰他,百无聊赖地又喝光了一整壶茶,终于还是没忍住,凑到他身前嘟囔:“老三,这冷不丁地一闲下来我浑身都难受,你同我说会儿话,想什么呢?
看在大过年的份上,你要是想媳妇儿了,跟哥哥说,包在哥身上!”
萧亦然朝地上的书扬了下巴:“把书捡了。”
袁钊深吸一口气,实在是没忍住好奇心,咬牙过去给他捡了书,甩了甩上头的泥,丢进萧亦然的怀里。
萧亦然没头没尾地丢出几个字:“在想儿子。”
袁钊:“……?”
他们几个兵痞凑一块,听小皇帝随齐桓公尊一声“仲父”,就爱把沈玥凑趣成他儿子,但萧亦然这种侯门子弟,一向谨慎守礼,从来不拿这些称呼做文章,即便是他年幼时,私下里出口也都是尊称。
他还是头一回从萧亦然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袁钊没忍住,给他扒拉过来,仔仔细细地瞅了一遍。
脸色煞白,瞧这刺激受得委实不轻。
他歪在躺椅上,抓了一把花生放在手里剥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地架势。
“说说……他又怎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