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北渊魔洲的魔民,正无限接近于这一刻。他们在君王与天道之间做选择,而天平,竟然正在从古老而权威的道偏移,渐渐倾向于年轻的君王。
这是一场人与天的博弈。
立于街边的白衣圣人静看了片刻,恍然惊觉,殷无极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了。
他并非是决意去九重山赴死,而是穷尽底牌,去赌自己的辉煌帝业符合世界的秩序,去赌自己所做的一切,影响力足够大,以此胁迫天道屈从于他。
“真是个疯狂的赌徒。”谢衍身处圣位,近乎人神之境,自然能够感觉到这些呐喊并非无用,他们的声音传入高天,渗透大地,让天道也忌惮不已。
与天斗,其乐无穷。殷无极虽然在赌命,却是与他一脉相承的疯癫。
圣人在短暂停留后,施展缩地成寸,转瞬消失在原地。
如今的天穹完全被劫雷封锁,谢衍无法御器而行,引的天雷连他一起劈,反倒会为殷无极平添麻烦。他只得自地面疾行,一路上却看到许多场景。
他看见耕作的老农们从田埂里搬出石碑,双手奉上新鲜采摘的五谷,然后对着九重山的方向跪下,山呼万万岁。
他们祭的不是天道,而是君王。
因为,令他们从数千年的压迫与奴役中活下来的,是魔君殷无极,而非天道。
他亦然看见,有女人与孩童行过山岗,采摘不知名的鲜艳野花,嘴里哼着的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曲。
他们在唱,在跳,是一些最原始又最奔放的舞蹈,携着北渊魔民特有的热烈。
“原上离离,水泽澹澹,我采薇草,献予君王。”
“原上漫漫,水泽海海,我采芳草,奉予君王。”
在天劫之声响彻全北渊洲,谁会不明白其中凶险?
再不通道理的魔民也明白,这将是决定他们君王的生死,也是决定他们未来的一战。君王在战斗,他们难道就不是了吗?
而正因为明白,才会表达,才会起舞,才会歌唱。
北渊洲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麻木不仁的北渊,有一个人闯进来,砸碎了镣铐,声音叫醒了他们,让他们站起来,跟着他走,直到走出了这蛮荒的时代,触碰到了文明的边缘。
想要让他们得到却失去,没门!就算是天道也不行!
缩地成寸接连发动,白衣圣人的身影几乎化为一道清光,赶往他渡劫之地。但是谢衍的耳畔掠过的,皆是曾经沉寂无声的北渊洲,宛如潮涌,一浪接着一浪的民意。
民心可用!
*
在烈风与劫雷中,殷无极端然的身姿宛如巍峨山脉,周身游龙护体,正一步一个台阶,拜谒象征北渊洲无上权威的九重山。
“我昔年,曾背叛仙门,沦落魔洲,身无长物。后经历天劫大变,妄图做一番事业,于是遁入龙隐山,振臂一呼,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承蒙诸多兄弟不弃,我得以起兵自草野,并于龙隐山上立下大宏愿,声称,‘我要让人,活得像人’。”
“而后,我入主启明城,废奴籍,除大魔,改律法,兴工业,使民休息。”
“……我非第一次来九重山,上一次来时,我横遭祸事,青君背盟,将我围杀于九龙殿祭坛,幸得龙脉之助,萧珩救驾,又有大魔上重天,才得以杀出重围,救启明城于存亡之际。”
“自启明城战后,我为报此仇,自此挥戈北上,先扫中原,再定东方,而后西进、北征,杀伐万里!”
“吾之战车碾过之处,万物皆摧,门阀皆垮,镣铐既除,天下砥定。”
在怒雷之中,他的玄色帝袍翻飞如浪,雷劫将他周身的阶梯几乎劈为齑粉,却是无法破除围绕的游龙之防。
雷光在滋滋作响,游龙吃痛,却分毫不肯缩回,而是怒而摆尾,与雷劫缠斗不休。
被天道封印多年的地脉龙气,初次寻到了他的主人。以渡劫之身拼赢龙脉,除却他本身足够坚韧顽强,更因为龙脉之气嗅到了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帝气,并且深信,他将会是把他彻底解放的那个男人。
天与地象征的争斗,只为一名渡劫大魔,何等离奇的场景,而今日竟然实现了。
殷无极仿佛心无外物,兀自展袖,更是不顾前路早已被劈出无数坑洞,甚至化为齑粉。他的眼底有一条路,他就会笔直地沿着这条路往上走。
无论死生,他不回头!
殷无极扬声笑道:“魔洲北渊,自洪荒浩劫后,混乱千年,各魔王裂土封疆,割据一隅,彼此争斗不休,却又盘剥鱼肉百姓,实乃十恶不赦。”
“历代魔尊、千年之列王诸侯、九卿三公——今运,已终!”
在他单方面宣告旧秩序的运势已终时,天穹之上,赫然震怒。
从未有人胆敢如此打脸天道,一颗棋子跳出了棋局,从最微末处开始奋斗,凝起了超乎想象的力量,团结起了从不可能团结的人,屠灭盘踞于此的恶龙,最终,他从棋子成为了棋手,让天下尽归掌中。
尊位天劫本就极为凶险,容易勾起魔本性中最深的杀戮,让人不死就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