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归山——”伴随第二日的晨钟,一声嘹亮的鹤鸣响起。
仙门表面和平无事,其下却有涌动暗流。自仙门大比后,中洲百家与世家的摩擦摆上明面,虽然只是小范围的,但涉及重要人物与敏感地界的,自然要谢衍亲自去处理。
近日,短暂离山于谢衍来说已是寻常,他来去低调,只乘着仙鹤而去,不欲打扰弟子修行。归时也是由山门通报一声,弟子们早已习惯,也并无甚波澜。
甫一回山,白衣飘飞的圣人第一件事不是询问门中大事,也不是回天问阁休憩,而是习惯性地绕了个路,去看看他的树。
神木思归的叶似飞鸟,花似蝴蝶,盛放时极美。但是它已有数百年的树龄,谢衍却迟迟未见其开花。
近年来,它终于缀了满树的花骨朵,是一副要开花的模样了,可是谢衍等了两三年,却又只看它缀着花苞,不见半点盛开迹象。
“是不是太娇养了?”谢衍步履平稳,向圣人庙处走去,却是拢袖思忖,“不,大抵是营养不够,要不再去寻些仙露浇灌?”
他穿越林荫,复行数十步,便到了圣人庙外。
谢衍习惯性地抬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一株苍碧青翠,叶片宛如飞鸟的树,而是见到满树炽烈红花似蝴蝶,一夕间盛开,当真是炽如烈阳,云蒸霞蔚!
“……开花了?”久久盼了数百年,谢衍终于见到思归花开,却还有些不真实感。“我数日前离去时还没有分毫开花迹象,怎么今日全都开了?”
这样奇异的预兆让他心中猛然一动,却转身,见到风飘凌疾步走来。
“师尊,北渊有来客。”风飘凌站在他的三步之外,向他垂首见礼,“昨日,魔道帝尊亲至,称有要事与您密谈,如今正在天问阁等您。”
风吹过,漫漫如蝴蝶的绯色花瓣落下,好似远行游子宛如流火的眸色。
谢衍的白衣上亦然飞散花瓣,教往日端雅如玉山的圣人,显出几分踏花寻芳的风流。
他伸手,拢住一朵绯红的花,在素白的掌心灼然艳烈。他的心中百感交集,道:“原是……回来了么,好,我知道了。”
“师尊?”风飘凌刚一抬眼,却见师尊已经不在原地。风掠过层林,他先是一顿,随即想起那位入魔多年的师兄,心中好像明白了几分,感慨道,“……若是久别重逢,还是暂时别去打扰师尊了吧。”
还是很年轻天真的风飘凌浑然不知,自己未来会多么像防贼一样防着这位师兄,又会对他当年受魔君小恩小惠,生出好感,竟是很长时间拉不下脸面去打扰师尊与大师兄而捶胸顿足多久。
无论风飘凌如何想,谢衍得知消息后,回天问阁的动作比谁都快。
微茫山虽大,但也禁不住圣人的脚程。不过瞬息之间,他就站在了阁外的桥上,清晨的烟波重,杳杳雾霭,冰凉水汽,极是沁人心脾。
谢衍刚走入阁中,就见圣人居所的陈设几乎全换了一遍。
竹帘拉起,斜光映入室内。
原先他虽不喜,但也可有可无的馥郁花香不见了,扑面而来的是幽幽的沉水香。
洞开的窗棂下摆着红泥小火炉,正在咕嘟咕嘟炖煮着什么,泛出些许山花与果膏的香气。
一叠书被从书架上取下,有人翻了翻,却未归于原位,而是倒扣着摆在亮着微光的琉璃灯下。流淌的光影宛如水漾,又似情人的温柔眼波,足以让人神荡魂销。
自殷无极走后,谢衍的生活又归于寂静,平淡,寡欲,宛如不起波澜的水。
而今日,他发现另一个人的影子,又一次回到了他的居所。
谢衍手中还执着那一朵花,袖摆与墨发间仍落着些花瓣,他的心情却莫名地舒缓了,于是放轻了些许脚步,轻轻撩开珠帘,走入内室。
琉璃窗下,平日歇息饮茶的矮榻上,小桌被推到一边,枕上侧卧的青年只着一件松散的单袍,墨色长发散落在枕上,覆盖在线条流畅肩背上。他脱了鞋袜,也不盖被,只是像孩子一样略略蜷着身体,眼眸轻阖,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谢衍在矮榻前站了片刻,然后把窗户轻轻关上。再过片刻,太阳升起时的金光横渡,便会扰了他的安眠了。
在此情此景之下,谢衍难免想起些过去的事情,那时的他特地在自己的房间里放上一张矮榻,不为别人,只是少年殷无极的专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