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修真,讲究红尘修行,他们虽然可以不睡觉,但为了炼心,行止坐卧的时间表也与常人无异。哪怕已经身处圣位,七情六欲皆淡漠,早已对一切物欲毫无兴趣,谢衍还是在坚持如凡人般起居生活,只为让自己的属于“人”的那一面,不会更快地被消磨。
谢衍坚持做的事情,他也会如此要求徒弟。但是殷无极小时候容易惊梦,十天半个月地睡不着,便是不睡了,白天夜里皆在修炼。
殷无极也知道自己大了,懂事了,不似当年的那只小狼崽儿,可以窝在师尊床下,抓着他的袖子乱摇,最终被无奈的师尊抱上床,讲些故事哄着睡。
所以,谢衍看出他的眼窝下的青黑,又知他羞于启齿,便是默不作声地在自己房里特意安置了一张矮榻。
名义上是说可以闲坐烹茶,午间小憩。实际一到晚间,这里大多就会窝上一只赖着不肯走的小徒弟,非说什么“为师尊守夜是尽孝”,惯会狡辩。但他每每总缠着他读书到夜半,连夜里,都要听到谢衍的呼吸声,他才会安然闭上眼。
但,那都是很久很久前的事情了。
晨光刚好,谢衍也不打扰他补眠,而是再度走开些许,把手中完整的思归花放置入白玉碗中,用充满灵气的玉露养起来,又随手捡了本他翻了一半的书,坐回到他的床头。
“……不肯在魔宫睡,却是跑到我这里来补觉了么。”谢衍撩起儒袍的大袖,露出白皙漂亮的腕。冰姿玉骨,是天山雪,水边梅。可下一刻,他不再那么严谨守礼,而是抽去鬓发间的玉簪,略略散下发,随意倚在美人靠上,却是不羁傲岸的长风了。
谢衍先是翻开一页书,假装看书,实际是看人。
他又长大了。从当年沦落魔洲,像一头穷途末路的狼,不断受伤、厮杀、堕落在杀业的深渊中的绝望小漂亮,到孤直勇敢,杀伐果断,如肃肃秋风的屠龙少年。到上次见面时,他更加尊贵雍容,行止有度,周身过于尖锐的杀戮之气敛起,却掩不住他谈笑间的桀骜风度。
他俊眉修眼,轮廓深邃,唇微微翘着,好似一直在笑,或冰冷,或温柔,或嗔怪,或深沉。若是在平日里,配上他妖异的红眸,更是让人觉得他心思莫测,容貌却过盛,极是难接近。
而现在这个沉睡正酣的小崽子嘛……
早已成年的小徒弟,如今却睡的迷迷糊糊,他呼吸均匀,谢衍见他从原先的蜷缩身体,到懒懒翻了个身,露出他整张睡颜来。
谢衍忍不住伸手捋了捋他的长发,却感受到他拱了拱,用脸颊浅浅地蹭了一下他的手,谢衍低头去看,却见帝尊滚到自己怀里,寻到了熟悉的清幽梅香,枕着圣人的膝,睡的更香了。
谢衍见他的手都摸到自己的腰了,才似笑非笑道:“帝尊既然醒了,怎么非得装睡?”
此时,伏在圣人怀中的殷无极才缓缓掀起眼帘,双手撑在谢衍的腰侧,眸底早已不见惺忪睡意,反倒流转着璀璨的光,暖意融融,又甜如蜜水。
这样的多情眼,无论是凝望着谁,再坚硬的防线都会一溃千里。连寡情如圣人,亦不例外。
“圣人回来了?”殷无极凑近,顺着他的脖颈,轻嗅着他衣裳上的香,最后像是发现什么令人惊奇的东西似的,用唇衔住他白衣间的一枚绯色花瓣,笑着吹了口气,“您是去哪里了呀,怎么衣裳和发间都是花?”
纵然许多年未见,他们却不见半点陌生,相处已经成为惯性,刻进了他们骨子里,哪怕是许久无话,也能迅速找回曾经骨血相融的熟悉。
“只是路过花树下。”谢衍并不欲告诉他思归树寄予的愿望,而是从他唇边摘下花瓣,又抚了抚他白皙的脸,道,“想睡就再睡会儿,还未到辰时,时间还早。”
“才辰时啊,自从回到微茫山,就感觉时间变得好慢,大抵是儒宗太安静了罢。反倒是刚刚建成的魔宫,大事小事皆要本座定夺。”殷无极微微阖眸,想起当年读书修炼的岁月,笑着伸出手,似乎要挽留一段虚无的时光。
“岁月啊,已从指间流过。以前伴圣人左右的日子,本座倒是有些记不清了。”
谢衍的眸底一深,看着殷无极半跪在榻上,略略拢起衣襟,笑容感伤。
“记不清也无妨。”谢衍见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自己抚摸他下颌的动作,颇见几分疏离来,他顿了片刻,心中又有微微烦乱,“你现在亦然很好。”
“能与圣人相见与顶峰,那滋味当然是很好的。”殷无极躲避的,非是谢衍的亲近,而是他惯性把他当孩子哄的动作,似真似假地笑,颇有些嗔怪之意,“本座已不是孩子了呀。”
兴许是他如今主宰一道,迫切地需要谢衍认可他为足以与他匹敌的对手,他又偏头,不让谢衍替他梳理头发,而是自顾自地用发绳随便绑了绑,“不必劳烦圣人。”
他还拿着腔调呢,果然,还是睡着时可爱些。
谢衍无端有些气闷,却又不欲表露,却见帝尊把凌乱的墨发束在脑后,又赤着脚下了榻,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还是一副倦懒放松的模样。
谢衍见他只着一身单薄玄袍,袍角只垂到小腿处,露出男人线条修长白皙的腿部弧度与脚踝,显出几分浪荡不羁来。
这让谢衍袖袍下的手微微攥紧,却又见他发丝凌乱,又几缕没有束好,黏在白皙脖颈上,连衣襟也不拢好,自顾自地露出大片白皙而肌理分明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