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剑锋催寒,无人可挡。
本是收着灵力的谢衍,哪里还顾得上冷静辨别是真是幻,直接用剑撕开了墙壁,踩着瓦砾踏进去,才见到那不过是一个儒门传承里的把戏,画中仙。
谢衍看着地上破碎的水墨,与原本撑住人形骨架的几枚黑曜石,眼底一片暗褐的血。在漆黑的幻夜中,他抵住额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用圣人血肉调和墨汁,以殷无极的遗留魔骨为引,以禁术重塑他的躯壳……
那些禁忌的,绝不可再回忆的过去,如今又他身上复活。
谢衍恍然失神间,却是不自觉地抬起手,指尖轻动,牵引着混合雨水的墨迹重新流动,好似描摹过千百遍似的,似乎要迅速构成一个栩栩如生的工笔人像……
就在流淌的檀墨勾勒出半张美人的容颜时,一身绯红嫁衣,似山鬼精魅的美人瓷偶站在他面前。
“谢云霁,你在干什么?”美人如玉剑如虹。他厉喝一声,剑光一闪,几乎狠戾地斩断了那快要成型的人像头颅,让墨汁重新泼洒于地,像是流淌的血。
殷无极本藏于幕后,本是因为谢衍没绷住,直接破门的行动乐不可支。
可下一刻,他见谢衍妄图逆天创造活物,差点吓得心脏停跳,哪还顾得上下面的剧情,直接元神投影在屋中还未被破坏的精妙瓷偶上,以最快速度打断了禁术。
“这是禁术,你不知道?”殷无极颇有些咬牙切齿。
“……”谢衍阖起眸,按了按眉心,“无事,是吾魇住了。”
“你,魇住了?”殷无极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是瓷偶一旦被炼成,就只有一个表情,哪怕有大能元神附着,能够显出几分活人的气色,但只要一触碰,就知道他的躯壳是个冰凉的死物。
他奇道:“你是谁啊,圣人谢衍,谁能魇住你……本座也没用幻术攻击你啊。”
谢衍似乎也觉得自己丢人极了,别过脸,不想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只是个意外,继续吧,还未分出胜负。”
殷无极本能地向前追了几步,又听到肢体如同瓷器相碰的悦耳声音,才意识到他还附着在瓷偶身上,整个偶都是空心的。不能跑动,也不能动作太大,否则会碎掉的。
他是炼器大师,技巧已经到了化境,制作寻常瓷偶不过心念一动,一蹴而就。作为这一关的重要道具,他这具躯体自然颇下了一番工夫雕琢。
何况他为了逼真,还照着自己的脸捏成闺秀小姐,虽说瓷偶美人无性,但作为穿着嫁衣的演戏器具,瓷偶更近似少女的体态。
殷无极顿住了脚步,一想到这具瓷人偶在剧本里应当扮演的角色,就觉得头大。但他既然已经被从幕后逼向台前,虽然真身不在此,但现在元神离去,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
他在原地怔了半晌,打了个响指,让雨停下,又把房子用幻境补全。他想到了个好主意。
谢衍看着幻境并无其他变动,知道这关还没过去,但他并未回头去看,是因为哪怕瓷偶只是个衣架子,却也身着艳烈的嫁衣,配上帝尊那张绝色的脸,冲击力绝非小可。
若单纯是这样也就罢了,现在徒弟的元神还附在上面呢。
“非礼勿视,帝尊自便。”谢衍如今也被激起了好胜心,他并不打算走捷径,非得一关关地闯过去,非得看一看徒弟的小脑瓜里在琢磨什么。“准备好了,自行离去即可——”
然后殷无极抖了抖湿透的绯红嫁衣,用火系的魔气蒸干水分,端端正正地坐回了喜床之上,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态。
“谁说我要走了?”他捏着腔,婉转如莺歌,如花瓣一样的嫁衣下摆层层叠叠,却是素面朝天,冰凉白瓷的手臂、脖颈、脚踝上不着首饰,道,“接下来是送嫁环节。”
“心死似已灰之木,人死如烛尽灯灭。纵然芳魂无踪,却还有一具白瓷美人偶,不是活人,也得盛装披锦,盲婚哑嫁,生入洞房,死入祖坟,求出不得。人心似鬼,鬼不如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论生与死,都得完成。”他的声音带着些恶意的低哑,又吃吃地笑,道:“这便是儒教的三从四德。”
谢衍赫然回头,目光如电,却见瓷偶栩栩如生的脸,而殷无极低吟浅笑,却是对他扬起瓷偶白皙的手臂,道:“这里该有金钏。”
他又抬脚,晃了晃小腿,听到瓷偶清脆的碰撞声。他笑道:“这里该有绣花鞋。”
“吉时之前,烦请郎君好好打扮这位新嫁娘,亲手送他上花轿,嫁与他人啊。”
“……”真是离谱,谢衍只想冷笑了。
谢衍隔着洞开的窗,看向那台宛如停灵的红色花轿,白纸糊成的纸人上皆附着鬼魂,沉默地肃立在庭院之中,似乎在等着把新娘抬入墓地。
“郎君不肯,那咱们就耗着。您若是拆房子,或是作弊,我就不理您了。”
殷无极很快品味出了亲自附身的乐趣,原本的第四关中,谢衍要打扮的只是单纯的白瓷美人,仅仅是个死物,哪有什么意思?
他就该如此倚着牙床,欣赏着高高在上的圣人,逐步剥离这宛如仙神的假面,露出近乎于人的挣扎神情。
谢衍虽然七情稀薄,情绪变化不明显,但并不代表着他不会动气。听他提出这样荒唐的破关条件,他的确快被他诡计多端的小徒弟给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