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圆坟,封土、上供、烧纸,祭奠完,这场白事结束。
舅妈们该走的也都走了。
庄婉妍也要离开。
正月初十,小雪。
旷野覆盖着一层白霜,北风打着旋儿,卷起雪沫扑到脸上。
盛景明停下脚步,帮庄婉妍弹掉落在她绒线帽上的雪花,视线停到她左袖口上别着的黑纱处,又湿了眼眶。
她今天要送妹妹去小李庄——舅舅李新房家。
小李庄和盛庄村中间隔着一个村庄朱家楼,在盛庄的西北角。
庄婉妍一路沉默,只紧紧攥着姐姐的手指,低头迈步。
“咯吱、咯吱——”
脚步缓慢抬起落下。
盛景明牵着庄婉妍的手送了一程又一程,丝毫不管骑着三轮车催促的王三姐,徒步把妹妹送到了李家。
李家在村子中间,四间老砖墙房子住了六口人,舅舅李新房,舅妈王三姐,双胞胎儿女李志强和李凤霞,两个表妹李凤菊和李凤梅。
推开吱呀作响的掉漆木门,盛景明瞳孔放大,堂屋光线昏暗,眼睛适应片刻才勉强看清轮廓。
两扇玉米杆扎的屏风墙,算是堂屋和东西两间房的分界。
干黄的玉米杆夹在几根竹竿中间,斜塌塌歪向一侧,仿佛随时要散架。
旧化肥袋子拼接成的门帘,掀口处摸到黑亮,吊挂的线绳断了一条,门帘垂落一半,耷拉在木棍拼成的门框旁。
潮湿、阴冷,霉味混着尘土气冲入鼻腔,盛景明屏气扭头。
东侧房住着舅舅、舅妈和五岁的小凤梅,西侧房住着两个大一点的女儿李凤霞和李凤菊,最靠东的一间偏房住着十六岁的儿子李志强。
“来,你看,这大床够宽吧?婉妍和凤霞、凤菊住一块。”
王三姐掀开西侧房的化肥袋子门帘,招呼着盛景明来看。
“啪——”
。
说着话,王三姐顺手拉开灯,“这天阴,房子暗,晴天就好了。”
低瓦数灯泡孤零零悬垂在侧墙上,无力驱散黑暗,所有东西都显得灰扑扑。
土黄色的泥墙皮早已开裂,雨水洇过的痕迹像地图一样布满北墙。
靠墙放着一张大约一米五宽的木板床,被褥下铺着麦秆,边角不齐支棱着。
床底散乱堆着胶鞋、棉鞋、单鞋、凉鞋一堆鞋子,布满蜘蛛网。
还有锄头、锤子、改锥等一堆工具,一把铁锹的木把从床底突兀伸出来,戳在脚下。
床尾支着两条细长木凳,上面放着一个大红木柜,上开门的那种,盛景明家也有,是母亲的嫁妆,主要是放被子和一些换季衣物。
李家的这个柜子底部裂开了一条缝,露着里面的布料,满是灰尘的上盖扣不严的样子,胡乱搭在上面。
木板床旁边是张破旧老式书桌,油漆已经脱落,看不清颜色,灰尘下粘着一层黑腻,边角坑洼不平。
一个竹篮子堆在桌角,里面放满鸡蛋。
两箱方便面歪歪扭扭摞在一起,撕开的洞口露着里面的亮面包装袋。
一捧花生夹杂着花生皮,散得整个桌面都是。
格子布缝的书包黑乎乎、脏兮兮,扔在一堆课本、作业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