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涉在五步外站定,俯身行礼。
“下官……参见丞相。”
管家自觉退下,时岁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在他的记忆里,周涉应当还是被时絮按在桃树下背诗,背错一句就要挨一记弹额。疼得眼眶通红,却还是结结巴巴地背完整首《关雎》的书呆子。
“起来。”时岁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淬了冰,“谁许你行这般大礼?”
周涉直起身,抬眼的瞬间,时岁看清了他眼底密布的血丝。
“丞相说笑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礼不可废。”
时岁忽然站起身。
“你……”他一把攥住周涉的衣襟,却在触及对方冰凉的体温时猛地松开手,“你怎么活下来的?”
周涉踉跄半步,目光落在了时岁耳畔流苏上。
“阿絮把我推下了护城河。”他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她说,岁岁怕黑,得有人去黄泉路上接他。”
时岁顺着周涉的目光,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耳畔那枚流苏坠子。
那日冲天的火光犹在眼前,他徒手在焦黑的废墟中翻找,十指被灼得血肉模糊,却固执地不肯停下。直到在灰烬中触到时絮最后留给他的念想。
人人都道丞相时岁耳畔的流苏坠子别致,虽显陈旧,却与他日日更换的贡品衣袍相得益彰,倒像是哪位前朝匠人留下的稀世古物。朝中同僚每每恭维,他只含笑不语,任那流苏在鬓边轻晃。
无人知晓,这枚坠子与他,都是时絮留下的,仅剩的遗物。
时岁自己是从火场里爬出来的活祭品;这枚耳坠是在余烬中被他掘出的陪葬品。
“她骗你。”时岁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笑声,“她最会骗人。那年她说要给我做长寿面,结果把厨房炸了……”
第10章
周涉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是啊,她总骗人。”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时岁,仿佛望向很远的地方。
时岁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他转身推开窗,寒风灌进来,刮得脸颊生疼。
“封陵的桃花……”他背对着周涉,声音散在风里,“还开得好吗?”
周涉沉默良久,才道:“城西那片桃林,早被砍了做箭矢。”他顿了顿,“不过护城河畔,倒还留着几株野生的。”
时岁闭上眼,想象着春日里,那几株野桃树在风中摇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