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隐大惊,急忙上前要扶那算命老头,却见临街半扇玄窗外人影一闪。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他看清是怎么回事,便觉得自己肩上吃了劲道。有人将他往后用力一扳,侧身间,一个亮着寒光的东西“噌”地擦着他颈项飞过去,深深扎进了身后的廊柱。
这暗器显然是冲他来的,陈隐愣了片刻方知自己差点被人暗算了,吓得身上起了层冷汗,却听见燕水的声音在自己耳侧冷笑道:“好一个杀人灭口的狗贼!”
再低头看时,那个如同一副枯骨的算命老头,连句呼嚎都未来得及发出,脖颈就已被利刃狠狠划穿。他翻倒在地上,头颅几乎脱离躯壳,以一种极诡异的姿势歪在了一边,口内发出“嘶嘶”的叫声,与其说是在求救,倒不如说是兽类濒死前的哀鸣,看得人不寒而栗。
陈隐瞬时呆了,又见那老头座位后头布帘摆荡,昏暗光线下,竟是个令人注意不到的后门,方才显然有人从这里窜出去了。
燕水大呼一声“站住”,迅疾松开陈隐的肩,和戎吉两道人影旋即穿厅而过,直出这后门追过去。
出了门是一条极窄的后巷,黑色的砖墙垒得顶天立地,叫这细长的甬道更显逼仄。
戎吉出门左右一看,巷子两头都可通往主街,又耸动鼻子四下里使劲嗅了嗅,“噌”地窜上临街的墙,直向南面跑了下去。陈隐追到外面,恰见着这一幕,又看燕水弯了腰,瞅着地下的一件物什儿瞧,还俯下身隔着袖子将它捡到手里。
陈隐心知戎吉脾气火爆,遇事就爱逞强,且从不考量自己到底有没有管那闲事的本事,深怕他遇到危险,连忙冲燕水喊道:“戎吉身手不行!你快去追他!”
燕水听了,却好整以暇地研究起自己方才捡来的那个东西,嘻嘻笑道:“你个秀才倒是偏心,戎吉身手不行,我就是行的了?那可是一刀毙命的凶徒,你怕,我也怕得很呢!”
陈隐简直无语,明知燕水是在同他胡搅蛮缠,只是自己一介书生,既不会腾挪跳跃,也无甚趁手兵刃在身上,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只急得团团转。
燕水见他这样,仿佛得了什么莫大的趣味,眼神终于从自己手里那东西上挪了开来,暧昧不明地挑一挑唇角,向陈隐笑道:“你个秀才,倒很把我家侄儿放在心上呢。我只问你,若是他真遇着什么危险,你又待怎样?”
陈隐此刻并无心思同他玩笑,正要催他赶紧去把戎吉找回来,燕水却将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递过来给他瞧,道:“你别急,我自家侄儿,我会不顾他安危?逃走的那家伙未必真想杀人。不信你回去看看那老头,当真是个活人么?”
陈隐听他如此说,忽然心念一动,这才想到方才欧阳老头整个脑袋都几乎被人割下来,却未有一滴鲜血溅出,周身上下倒像是个纸做的破碎傀儡一般。方才情急,他还未及细想,此刻想来,可不古怪?
再看燕水递过来的东西,乃是一个被盘得包了浆的菩提手串。
燕水笑道:“这想必是方才那人的随身之物了,失手掉落在这里,我看这可是个凭证。”
陈隐自小在江南乡间长大,见识有限,也不知这东西有何古怪。
燕水见他满脸茫然,甚觉无趣,将那念珠收回自己手心,道:“料你也不识货!你们乡下和尚庙里、财主家里,所用念珠多是些黄藤凤眼,金刚龙岩,甚至红木枣核儿的,热地南木,又空又软!这一串却不一样,它乃是天竺国毕钵罗树的菩提子,那树高达数丈,只在雪山才有,木质最是密实。当年佛陀正是坐在这毕钵罗树下成的正觉大道。你看这串东西,何止是起了油皮,它肌里已呈玉质,至少也是个被盘了百年的老物了,而且我看这上头还隐隐藏着死气。”
陈隐也不知他同自己卖弄学问究竟是何用意,只听燕水继续说道:“秀才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业力极重,生下来便不入轮回,天竺国人称之为‘不死者’。传说天竺国新生的婴孩,左眉下有颗红色肉痣的便是。家里生了这种孩子,不仅不算喜事,反而全家啼哭,如同死了人一般。”
陈隐虽自认是个无知的乡下秀才,但到底读书驳杂,竟也从未听说世上还有这等奇事,因问道:“世人修仙都求长生,怎么业力极重,还能得这样的便宜?”
燕水听了笑起来:“你这话,一听就是凡人的蠢心思!修行之人,所求的乃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谁只求长留世间了?何况这‘不死者’虽然不死,却不会停止衰老。渐渐地他老得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百年后所有亲人都入轮回去了,连子孙后代也都不认得他了,他依旧在这人世间停驻。天竺国以为此类人极为不祥,并无家族供奉照管传统。他们便像块破布一样被丢在街上,身上奇脏奇臭,往往不辨人形,不仔细看都不似个活物。然而他灵魂不灭,七情六欲仍在,因此这竟成了个极残忍的酷刑,故而哪家生下‘不死者’,便全家啼哭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