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云层昏暗,前往昌平西贯市村的土路上便有了行人。村口摆了案桌,铺了张弥勒降世的画纸,桌上摆着礼簿。
几个农妇来弥勒画纸前拜拜,想要问个凶吉。案桌后的神汉念了段晦涩不通的言语,拿出几枚铜钱占卦。
卦象出来,农妇还得奉上几分银钱,至不济也得拎来一两只老母鸡或十几斤白面。这是教徒的“献心”,可保家人平安,无灾无祸。
有了银钱,神汉才会解卦。来问卦的人肯定是心里有事,一般先说点凶险的吓唬吓唬,自然就信了。
吓唬够了,再说破解灾祸之法,比如进村去供奉“道首”和“老姑奶奶”。
但进村不是白进的,又要再花一笔钱,买了村里提供的香烛,这是“功德费”,不能省的。
进了村有道坛,烟气缭绕,肃穆宁静。坛内正屋有“白阳初祖”画像,按弥勒佛模样绘制的。
每日都有人前来跪拜,络绎不绝。
道坛总会有被称为“三才”的未成年孩子在“扶乩”,就是在沙盘上乱画,骗人的把戏。可也有人信。
这就是“一贯道”的分坛,坛主时不时会出来讲法,无非是今生受苦修行,来世投胎享福的那一套。
教义本身不重要,可随意更改,自相矛盾也不怕。重要的是如何竭尽全力发展拉人头敛财。蛊惑控制的人越多,权势财势自然越大。
抗日战争期间,“一贯道”跟日伪政府合作,宣称“日本来中国是天数,专收恶人”。其坛主往往就是地痞流氓、恶霸地主、汉奸特务,借封建迷信为非作歹。
在1910年1月末,西贯市村的村舍里,自称“白阳初祖”的路中一正红着眼在屋内踱步,极为焦躁。
这就是个六十出头的干瘦老头,文盲不识字,偏又能说会道哄的住人。八大弟子中最小的张天然陪在“道首爷爷”跟前,想法的讨路中一欢心。
可这老头从三天前开始就情绪失控,一会捶桌,一会摔杯,啥话都不听,就要底下人立刻杀进帝都城去——要么把他妹妹路中节救出来,要么绑个大官来剁手跺脚,以此泄愤。
“你们平日不说在官府有多少朋友吗?怎么现在一个帮忙的都没有?”
“还说在袁大帅的兵营里拉拢了多少兄弟多少条枪,我现在一个都没看到。”
“在我跟前磕头的时候,一个个表忠心说要‘舍身办道’。现在机会来了,去给把什么萧总统绑来,我要活剐了他。”
路中一叫嚷的嗓子都哑了。他很清楚官府的手段,自己妹妹进了大牢,一旦被识破身份,必然难逃酷刑。
八大弟子被折腾的头昏脑涨,无不找借口离开。只剩张天然在跟前伺候,却又种种不如意,弄得心力憔悴。
“道首爷爷,您急也没用。各位师兄都在想法子,定能能将老姑奶奶救出。我再给您泡壶茶去。”
“喝茶有屁用。”路中一恶狠狠的喝道:“我‘一贯道’有百万之众,真把我惹急了,非把这帝都大闹一场。”
“一贯道”全盛时期,教徒超过三百万。现在说“百万之众”太夸张,但十万还是有的。
张天然却知道路中一就是嘴上发泄。“一贯道”组织松散,看着人多,能一次性凑个千把号人已是难得。
可对中央政府而言,清剿封建“会道门”是改造社会的重要环节,死老虎也要当真老虎来打。
周青峰从北苑兵营调了正在集训的陆军第三师一个连,凑了十几辆轿车卡车代步,在褚敬福的带路下直扑西贯市村。
车辆在土路上跑,远比步行骑马快的多。哪怕城里“一贯道”的内线接到信,此刻也没法抢在前头通知路中一。
褚敬福跟周青峰坐一辆车,随着颠簸道路前行。他犯了晕车的毛病,得开着车窗,把脑袋朝车外探出才好受些。
由于路况烂,车辆差,车速也就二十几公里。扑面而来的冷风把褚敬福吹的手脚冰凉,沿途景色则让他不知所措——太快了,实在太快了。
有了这车,带上百来号人,两三个小时可以抵达帝都周边任何一点。
“一贯道”在帝都有几十个分坛,可各个分坛只是孤立的点,彼此联系并不紧密。没那家分坛能扛得住百来号大兵的攻击。
这次遭殃的可不仅仅是“一贯道”。就在周青峰带队奔袭的同时,帝都军警正齐齐出动,几十上百号一队扑向各家“会道门”。
褚敬福是老江湖,透露的信息非常多了。包括“同善社”“信天教”“正字会”“三教会”等十几家都要倒霉。
“完了,完了,褚某今后没法在江湖上混了。官府这么一抓,道上兄弟得恨死我。”褚敬福听周青峰说了,本次抓捕将进行公审,并且向全国通报。
京畿周边的反动势力必须被全部清除。
想到这里,褚敬福又暗暗庆幸,跳船跳的早,好歹还能立功减罪。若是大鱼小虾都抓干净了,想立功都没法立。
车队到了村口,百十号精壮士兵带着枪械扑棱棱的下车。“一贯道”的教徒老远就看见了,嗷嗷叫的示警呼喊。
周青峰对一辆卡车上的连长喊道:“两翼包抄,围住这个村子。把机枪架起来,任何人敢往外逃或冲击军队,警告无效后可以当场射杀。”
当前可不是啥民风淳朴的年代。地方上为了对抗官府,可是有武装抗法的习惯。尤其这种设有邪教分坛的村子绝对不会轻易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