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他静静地听着某个人正侵入私人领域的痕迹,这样的感觉有些新奇。安吉尔与杰内西斯来过,但他们是朋友,距离维持得恰到好处,不会借用浴室、毛巾、甚至是衣物——事实上,就住在附近的二人犯不着这样来找存在感。某种意义上,克劳德是第一个分享了萨菲罗斯生活的人,不过鉴于一晚上挖出对方不少秘密,让出一点空间似乎并没有什么。
水声令他感到某种奇异的静谧。宝条的实验要求超净条件时,长长的清洁通道里浇淋着消毒试剂,嘈杂掩盖不了一片死寂;酒店的房间里,流水淌过女人姣好的身躯,珠宝般点缀在美丽的肌肤上,透着股暧昧不明的、模糊不清的安静,旋即又被野火点燃。水声令他想起米德加的夏季,铅灰色的云层压在钢铁都市之上,滂沱大雨狠狠地击打着玻璃,拖曳出接连不断的水渍。如此喧闹,可是又如此宁静。有时候他会什么都不想,静静地看着雨幕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
他与其他所有人是不一样的。
这只是一个事实,不会带来优越感,也不会引起失落,因为他生来如此。
大部分时候这不会带来任何问题,恰恰相反,它是构成“萨菲罗斯”的要素中最令人赞叹并敬畏的部分。唯有鲜少的几次,他因此产生了一点困惑,但也只有一点。
他无法真正地认知自我。
事实上在理解他人这件事上也有困难,可那并不是最主要的——如同宝条、神罗抑或是其他萨菲罗斯生命中无法摆脱的部分——它们切实存在,也仅是存在,永远不会分去过多的注意。他不明白普通人的软弱与无能,然而他可以接受这种差异,进而采取符合期望的行动。诚然无法真正融入周围,但是他也根本不在乎,甚至有些享受这种孤独的状态,孤身一人总比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社交上来的舒适。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孤身一人,安吉尔与杰内西斯是不一样的,他们值得花上一些时间。这种交往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他,至少萨菲罗斯现在能够为了某些人改变一贯的做法,放过克劳德便是其中之一。他觉得这种变化没什么不好。
看起来情况有所改变,但是萨菲罗斯知道,最本质的部分依旧毫无变化。
人类在野兽中长大便无法意识到自己是人类,那么他呢?如果世界上没有能与他等价的存在,那么他怎么能够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萨菲罗斯能从朋友、上司、下属等人中寻找到与自己对应的部分,但更多的时候他一无所获。未知像是无人踏足的深海,幽黑、蛮远,他只是隐隐感到,那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存在。
水声停了。
萨菲罗斯睁开眼。潮湿的水汽涌入客厅中,赤着的小脚丫啪嗒落在木地板上,未擦干的水滴滴答答落下。当男孩在客厅边缘露出来的时候,青年微微睁大眼,受到了一点……冲击。
字面意义上的。
如果你对一个人最主要的印象停留在爆炸性的陆行鸟发型,摘掉这个特征后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已经算是观察细微加反应迅速。现状就是这样,浸湿的金发软软地垂在男孩脸颊边,宝石般的眼睛里漾开一片湿漉漉的蓝,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
男人不留情面地笑出了声。
克劳德以看傻逼的眼神看着他,但是头发塌下来的男孩看上去真的太软了,脸蛋还被蒸出淡淡的粉色,半分威慑力都没有。萨菲罗斯原本便知道男孩长得精致秀气,但没想到能柔软到这个地步,失去了陆行鸟伪装后再无一丝少年模样,如同一个美丽的克劳迪娅人偶。
『如同彼得拉克的劳丽恩,在风、花粉和尘土中奔跑,是一朵飞行的花儿,从沃克卢斯的山岗飞到平原』,萨菲罗斯又一次按捺不住笑意,摇摇头将好友的诗篇甩出脑海。
男孩微微皱眉,也许是想问英雄大人在笑什么,但最终还是保持沉默的习惯,无声地蹚过沙发组附近铺开的白色毛毯,爬上了侧边的座位。萨菲罗斯随便拆封的t-shirt显然太大,被他当裙子一样套着,膝盖跪到布料的时候将衣服下扯,露出了微微挺起的肩胛骨。
萨菲罗斯离开了米德加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他的公寓,以保证他随时回来能住上。房间的格局与离开前一模一样,纤尘不染,但仅仅是多上一个人,风格就完全不一样了。
“想喝点什么?”他随意地询问,自己也有些渴了。
“水。”
意料之中的回答,萨菲罗斯挪动尊躯,从橱柜里摸出两个玻璃杯。打开冰箱的时候发觉饮料只有酒,他从安吉尔的角度思考了一下,最终只给自己倒了威士忌,男孩的则是接了杯直饮水。期间他从开放的厨房朝外望了一眼,与他对上视线的男孩迅速别开脸,这个画面令他产生了某种既视感。
他究竟在看什么?
萨菲罗斯确实习惯被人瞩目,但是他大概知道原因所在,唯有目前的状况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抿着冰凉的酒精,滑落喉咙时化作滚烫的热意,对面的孩子以不符合外表的豪迈灌着水,看起来真的是渴坏了。
然后他才意识到,刚刚他们自然而然地完成了一次平常的交流,这令萨菲罗斯有点纠结,为什么他非要因为这种本应理所当然的事而感到新奇呢?问题儿童总是有能力将简单的事变得更复杂,也只有安吉尔那种性格能受得了。
“我想,在安吉尔过来之前,我们还有一些问题要解决。”这个开头令克劳德有些紧张,绷紧了捧着杯子的手,“关于卢法斯的。你认为那场车祸不是意外,他打算杀你——”探寻的目光扫过男孩,似乎要从这副皮囊中搜刮出某种真相,“这个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你说过‘最后一个问题’的。”克劳德谨慎地回应。
“那是关于我想知道的。现在这个问题不是出于好奇,而是你必须告诉我,想想被夹在你和卢法斯之间的安吉尔会惹上多少麻烦。”萨菲罗斯开始讲道理,他猜测是休假状态过于余裕的时间给了他这份耐心,也有可能昨天夜里的游戏令他身心愉快,或许只是单纯看着男孩无法反驳的样子十分有趣,“如果这是真的,他不会放弃的,我们得明白问题所在。”
这个问题问住了克劳德。
他怎么会知道卢法斯是怎么想的?他曾是神罗的雇员,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什么都算不上,在神罗的日子里只是千万人中籍籍无名的小辈。即使后来与wro的工作有了一些不可避免的真正意义上的交集,他也从未明白前总裁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不关心也不在乎,这类人的想法总是超出他的理解,不过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值得一提。
但可以肯定的是,卢法斯总是与坏消息一起出现。
“十分准时。”西装革履的金发男人捋了捋衣袖,机械表的秒针精准地与时针重合,“这里没有能威胁到你敌人,也许你能试着放下刀,这样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他朝克劳德优雅一笑,坦然地向因紧张过度而举枪的塔克斯打了个退下的手势。新来的员工对这个行走的传说了解不多,再加上雷诺隔三差五的添油加醋,难免有些神经过敏。
克劳德啪的一声把包裹甩在桌子上,因为不耐烦根本没有注意力道,或许也因为红酒溅上白西装能让他心情好上一点,尽管这种报复幼稚过头了,“没什么可谈的。”
“你可以就这样离开,没人拦着你,虽然我更希望你能坐下休息一会,试试看这里的食物。”卢法斯抖开盘子上的餐巾揩拭着,他的动作十分自然,不像开始失去一只眼睛时经常陷入错位的窘状,“然后你再也接不到一笔生意,毕竟物流这种事,总是大公司来的专业靠谱,时间与价格上也有优势。”他的笑变了味,露出内里的坏意来。
这已经是□□裸的威胁,当自己的生命在别人的掌控下时,无疑是不明智的。但是卢法斯明白青年在想什么,并且知道什么程度是可以被容忍的,只要不涉及开酒吧的女人、孤儿院的孩子或者其他什么人,他几乎没惹怒过克劳德——当他意识到冷漠只是习惯而并非愤怒的表现后。
“随便你。”果然,没有任何进攻性的回应。
“觉得自己能做些别的行当?也对,星球的英雄,总不会将自己饿死。我想想,保镖是个回报不错工作的,也有许多人愿意雇佣你,但是如果我出的价钱比他们都高,为什么不来wro呢?”
“如果你要谈的是这个,对话已经结束了。钱记得打到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