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自然大出意外,尤其吴渊,肉眼可见的失落。
毕竟是体面人,四人连忙告罪。
皇帝也没怪罪,于是问起:“你们莫非也是携家眷出游的?”
几个人相互一笑。
童透笑道:“贤弟真是…游秦淮河哪里有带着家眷的?何况我等都是寄居南京读书,怎么可能带家眷?”
皇帝有点明知故问:“既不是家眷,这几位姑娘该如何称呼?”
李范笑道:“这都是南院绣云楼的名姬。”
皇帝道:“既然是绣女,如何出来陪客人?”
李范笑道:“贤弟好痴呆,那绣楼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汪太后自诩圣明,可知道青楼换绣楼,妓女变绣女,不过是朝廷少收些银子罢了。”
皇帝听出他口气里的不屑:“你似乎对太后很是不满。”
李范笑道:“牝鸡司晨,女主乱国,从来是不会错的。”
童透止住:“咱们今儿夜游秦淮,只谈风月,不谈风云。”
皇帝吩咐准备酒菜,自己坐了上首,吩咐礼亲王和于冕下首坐了。于冕本不敢入座,但有君令,只得谢座,也不敢磕头,只是以手指在桌上敲三下代礼。
童透等不知道是什么礼节,皇帝对岳父的恭敬小心很是满意,嘴里说着:“不过是催促下面上菜快一些而已。”
四个人面面相觑,看这家的体统,女婿坐在老丈人上面,显然是暴发户的嘴脸,偏偏那公子年少貌美,衣冠整齐,并非轻狂之徒;岳父恭谨小心,不露声色,也是大家做派。
别真碰见了贵人吧?
许是因为刚才漏了嘴,这几个人极是小心。
不过等酒菜上来,尤其酒过三巡,也就松开了。三个女子被打发到邻座上去。皇帝饶有兴致的和他们说起各地的风俗民情,没想到这个富家公子居然有些见识,四个人转而亲近起来,也就抱怨起来,开始怀念从前的光景,尤其是秦淮河从前的太平锦绣;继而说到从前国子监的轻松惬意,又说到田赋,都是怒发冲冠的:“汪太后真是俗不可耐,居然把几两银子看得比人才还重!想当年苏州的一个举子名满天下,本来已经考中了解元,自负才高,只少交一文税钱,官府不开证明,跑去闹税被革了功名,当时民间盛传:‘解元不值一文钱’。”
还要抱怨:“如今朝廷明明缺官,汪太后只为节省田赋,居然每科只取200人,剩下的全让学生支撑,简直岂有此理!”
接着又说起某某才子因为宿娼被拿,革了功名,落拓江湖。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当年隐帝就是没看错她,这个汪太后,就是堪比王安石的祸水!”
皇帝握紧了酒杯,这件事他说不知道,那是太假了。当年从北直隶开始,汪舜华命地方官将拖欠粮的造册上报,不问文官武将、品级出身,亦不分欠数多寡,凡钱粮未完者,皆被革去功名出身,组织抗税的,依法严办,共计黜降三千余人,称为“奏销案”。江西、浙江、南直等地,士绅几乎被清理一空,导致朝廷选人青黄不接,至于牵连亲朋家眷被发配边疆的,数以万计;并下令,此后官员拖欠税款的,由地方官直接上报朝廷,朝廷来追讨。
用这种方式,朝廷终于收到了田赋。当然,其中肯定砸中了不少花花草草,比如有人专门投资欠税的士子,或者恶意放高利贷,甚至有士子自杀抗议,被民间报纸大肆宣扬,并被改编成戏曲,传唱一时。
然而皇帝记得母亲的话:“只要有了功名,就可以减免赋税。朝廷已经给了他们优待,为什么还不知足?减免了田赋都不能过日子,那那些不能减免田赋,还要缴纳租子的,他们又该怎么过日子?”
座上的一个女子不依了:“太后怎么祸水了?她老人家是个大大的好人呢!若不是她,我还在江山船上卖笑呢。”
陶贤嗤笑了一声:“你如今在秦淮河就不是卖笑了?”
那女子咬了唇:“这是我自己命苦,父母早逝,要养三个弟弟妹妹,不得已流落此地;当年太后已经饶恕我们,脱去了贱籍,让我们上岸做普通的老百姓,不必再世世代代为奴为娼。”
她垂下泪来:“你们生来就有的,只是我命苦,盼了多少代人才能有今天,可惜,还是把握不住。”
她语音凄切,到底昂起了头:“不管怎么样,我很感谢汪太后,她给了我做人的机会。”
皇帝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名叫娇杏的女子一眼。比前日扬州那些绝色美人,她只能说清丽,却更可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