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言的头发被拨弄到身前,老管家和中年汉子仔细端详他那伤口,都不约而同地吸起凉气。
“到底是拖得久了些。”老管家叹气,“不大好处理。”
他说着递给韶言一个绿色瓷瓶,“这里面是止疼药,您一会儿从水里出来就喝了吧。”
那着实不是件好受的事。受伤是一瞬间的事,最疼的也不过是那一时,往后便是隐痛,然后是伤口愈合时的麻
痒。但韶言的伤口流脓结痂,很明显不能由它们如此,非得撕下血痂让伤口重新打开,把脓血淤血放出才行。这个过程堪比钝刀子割肉,着实难碍。
那止疼药,本是要让韶言喝了之后昏沉睡下。但韶言不仅饭量大,他人也大,普通分量的止疼药对他用处不大。那一小瓶喝下去,韶言继昏沉又清醒,他眼皮直打架却又睡不着,只能清醒地感受后背似乎有人在拿刀刮他的伤口。
韶言翻身的时候睁着眼睛,摆明了意识清醒。
肩膀和腹部的伤虽重,但范围不像后背那么大,倒也好处理。就是韶言睁着一双眼,让老管家烦起难,不忍心下手。
这时那中年汉子终于说了他来这儿的第一句话:“我来吧。”
老管家似乎很信任他,放心地把韶言交给他。中年汉子下手要比老管家狠得多,但也更快。
涂上了秦氏特制的药膏,老管家又拿纱布给韶言仔细裹好。
那止疼药的药劲已经过了,韶言这会儿只是略微觉得有些疲惫。他身上穿着先前送进来的干净寝衣,这会儿小厮又拿进来一套带着碧水纹的衣裳。
韶言注意到,那中年汉子似乎一直在看他。
但等韶言看向他时,他又避开韶言的目光。
……真是奇怪,韶言想,莫非他也认识我父亲,所以见到我忍不住多看几眼?
毕竟承蒙人家照料,出于礼貌,韶言问他:“大叔怎么称呼。”
那人开口,嗓音
极为沙哑,模糊了他的乡音:“姓江,贱名百草。”
韶言点点头,记下了。
老管家无意再打扰他,领着中年汉子走了,临走前在门口的香炉里放了安神香。
不用拉帘子,那窗子仿照辽东做的极小,本就不大透光,今日又是阴雨连绵,更是昏暗。
头发还微微有些潮,韶言索性散开头发,往炕上的被褥里一扎。他现在是干净清爽的很,或许是那药这时起了效果,亦或者是韶言真的困倦至极,他没多久就睡着。
但还不如清醒。
他脑子混乱成一团浆糊,以前经历过的事情像小人书一样一页一页在他面前翻起,又像是走马灯。水,好多的水,箭,好多的箭,血,好多的血……
死人,铺天盖地都是死人。铺天盖地的大水将铺天盖地的死人卷走,徒留一人漂浮在水面,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卫臹,卫臹,卫臹。
他不怕死人,不怕卫臹,更不怕名为卫臹的死人。他怕遗忘,怕当日之事重演一遍而自己仍旧什么也护不住,眼睁睁看着卫臹身死。
可惜,韶言今后做梦再难梦卫臹一次。
他大汗淋漓地从不能说是梦的噩梦中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那件碧水纹的衣裳摆在炕头,韶言抱紧那件衣裳,下巴放在碧水纹上,只觉得痛不欲生。
他头痛的毛病又犯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