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奴隶都衣衫单薄破旧,披发跣足。如果是在苦寒之地辽东,他们根本活不下去。但在穗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今年冬天很冷,哪怕是南方也很冷。韶言想到刚刚那哑奴的纤细手腕,那骨瘦如柴的可怜样子,真能熬过这个冬天吗?
洪水,瘟疫,疾病,战争,祭祀……哪一样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韶言深深呼出一口气。与奴隶们不同,他穿得很多,穗城的冬天对他来说并不难熬,最多是
有点潮湿。冬日,冬日的水汽有够折磨人的,韶言感觉呼吸里都是深重的水雾。
“今夜辛苦韶二公子了。”元春对他说。
哦,是了,夜里另有安排。
元英对他说,你二叔的鼓声可通天,那么你也可以。
于是韶言便抱着琵琶同其他祝宗一起上了祭天台。
那天夜里风很大,元英亲自登上祭天台,他的情绪高昂,以至于韶言忧心他手下的筝断弦。众祝宗不敢言,围绕元英跪坐于祭天台,与其合奏。
整整一夜,祭天台乐声不停。
或许真的吸引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又或者是元氏给的乐谱本身就有问题——韶言认为是后者。他最熟悉不过了,邪曲,是邪曲。
两个时辰过去,众位祝宗的情绪都很高涨,到底是因为不对劲的曲谱还是心性使然,谁也说不清楚。没人敢停下来,也没人想停下来。韶言注意到他身侧那位祝宗,已经被琴弦割伤了手指,血顺着琴弦流到琴身,但他似全然不知,神色癫狂地继续演奏。
……
韶言心下一惊。
他微微偏头,斜眼去看其他人,悚然发现几乎是除他以外的其他人都陷入了一种不可明说的境地。
怎会如此?
韶言思考着,忽然听见和谐的旋律中出现一道突兀的声音。
有人弹错了。
这不算是一件大事,起码,起码元英不会当场处死他。
但令韶言吃惊的是,那祝宗竟突然起身,神色恍惚,抱着琴从祭天台上跳
了下去。
!!!
祭天台几十米高,他跳下去粉身碎骨必死无疑。
可周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一异常,所有人都沉浸在合奏里。凡人以乐声取悦神明,多么快活的一件事啊!当然要专心致志。
韶言不敢轻举妄动,眼下只能配合。
只能说他精力充沛身强体壮,忙完祭祀还要跪在祭天台整整五个时辰,精神高度集中地演奏乐谱。但韶言毕竟是凡人,哪怕是他,到最后也有些疲惫。
然而身边这些疯子半点不见疲累。他身侧那祝宗,右手已经被琴弦切下一根手指,可就像感知不到疼痛似的继续弹奏。
这情况很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韶言不知道元英是不是和旁边那些人一样。
元宗主衣袂翩飞,袖上的龙纹大有一副要起舞弄清影一飞冲上天的架势。他是笑着的,韶言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本能感到了危险。
天蒙蒙亮了。
没人喊停,没人停下来,好像这该死的乐曲永远都不会结束。韶言有些麻木地抬头看天,云,大片大片的云笼罩在他的头上。
要下雨了?
他正在出神,耳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元英竟将那千年龟背断的古琴扔掷于地。
摔琴绝弦,不复鼓琴。
韶言还没反应过来,温热的血就溅到他的脸上,有的甚至滴进他的眼睛。
他下意识闭眼。
元英手持佩剑,砍杀了身侧一名正在演奏的祝宗!
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