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细致地、甚至可以说是残酷地剖析着自己行为背后的思维惯性和错误认知,言辞恳切,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自我否定和深刻反思。
信很长,他反复强调他理解她的愤怒,认同她离开的决定,承认这一切后果都由他一手造成,字里行间充满了沉甸甸的重量。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知道,我已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信任一旦破碎,重建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坚实的行动,我愿意等待,并尽我所能,用今后的每一个行动去证明,我在改变,我在学习如何真正地去尊重一个人,爱一个人。」
落款处,是那个熟悉的名字——「李璟川」,笔迹郑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信纸在舒榆指尖微微颤动。她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信纸,也笼罩着床上那个因高烧而彻底卸下所有防备、显得异常脆弱的男人。
所以,他这十几天的沉默、那些生硬的信息、这封写给她却似乎还没勇气寄出的信,以及此刻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都是他内心煎熬、悔恨与试图挽回的外在表现?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像打翻了五味瓶。
有残余的、未被时间完全冲淡的怒气,有看到他这副病容时不受控制涌起的心疼,有读到信时带来的巨大震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心疼。
“水……冷……”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模糊而沙哑的呓语,干燥的嘴唇微微开合,身体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
舒榆猛地从信纸中惊醒,立刻将信纸小心地按原样放回床头柜。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她迅速找到医药箱,取出电子体温计小心地放入他的耳道。
398度!
她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拿出手机,翻找出之前存下的家庭医生电话,快速说明了情况。
然后,她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浸湿毛巾,拧干,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她试着想扶起他喂点水,但他意识模糊,身体沉重,水杯凑到唇边,清水大多沿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
看着他因高烧而痛苦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被汗水浸湿、黏在皮肤上的黑发,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惊人热度,舒榆心里那堵用愤怒和失望筑起的、自以为坚固的墙,在这一刻,伴随着他沉重痛苦的呼吸声、床头那封坦诚到极致的信,以及眼前这毫无掩饰的脆弱,轰然倒塌了一大片。
她认命般地叹了口气,重新拧了毛巾,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擦拭他滚烫的额头、脖颈和手臂,试图用物理方式帮他降温。
动作间,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叠信纸上。
这个骄傲的、习惯掌控一切、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毫无防备地躺在这里,用最原始的病弱和最坦诚的文字,将他所有的错误、悔意、反思和脆弱,都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时间在寂静和忙碌中悄然流逝。
家庭医生赶来,做了检查,打了退烧针,留下药物,叮嘱了注意事项后离开。
舒榆送走医生,回到卧室,继续守在床边。
——
窗外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公寓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光线温暖而局限。
舒榆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李璟川的呼吸似乎逐渐平稳了一些,额头的温度也好像没有那么烫手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阵疲惫感袭来,她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猛地惊醒。
睁开眼,正好对上李璟川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和迷茫,带着高烧后的虚弱,但已经恢复了意识。
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舒榆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平日里那份疏离,她站起身,语气平淡无波:“你醒了,医生来看过了,说是劳累过度引起的高烧,已经打了针,药在床头,你醒了就好,我走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不想再多停留一秒,怕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再次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