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钟目光一抬,定定望着眼前人,“您,还有您这衙门,从前,该干过很多这样的好事。”
“文官武将,当差当得好了,人人称颂,您这份差事究竟有多大的功德,就只有老天爷那里有数。好些被您护着的人,不知道自己差点儿遭祸,也就不知道您的大恩,少了您不知多少声谢谢,是委屈着您的——”
千钟说着,忽在满目火红之间又想起一件。
“还有呢,您为了看管着我,还不得不娶我,也是委屈了您了。您这样的好人,不该受委屈,就借这大喜的日子,我给您补上。”
千钟顿了顿,又一字一声郑重道:“谢谢大人。”
庄和初怔然凝滞着,千钟的话音已落定许久,才恍然回神,忽一垂眸,避开那束澄净明亮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屋里点了太多红烛,只觉眼前烟气微微如雾。
“我没有这么好。”庄和初坐着,双目微垂,纤长的睫羽投下一片阴翳,恰将目光尽数遮去了,只能见唇角处略略弯着一道柔和的弧度。
像笑意,又像苦意。
“我未曾后悔担起这份差事,但我遍身杀孽,满手血污,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让你不得不与这样一个人有段姻缘,是委屈了你。”
“那您讲得可不对。”这人不抬头,看不真切,千钟索性蹲下身来,两手往桌案边沿上一搭,下巴垫在手背上,歪着头细细看他,忽道,“您就像雪。”
“雪?”庄和初微怔,不由得轻转目光,看向那颗挨在桌边的小脑袋。
千钟盈盈含笑,笑靥被面颊上的珍珠点缀着,透出一重无瑕的莹润。
不张扬,不锋锐,却能轻轻松松穿过那重横在他眼前的微微雾气,直达他心底至幽至暗之处。
“雪本来是干干净净地待在云里的,可它愿意从云里落下来,沾走飘在各处的尘土,天地间干净了,雪脏了,这怎么能是雪的不好呢?”
千钟笃定道:“雪最好了,干净的雪很好,沾了一身尘土的雪,更好。”
沾了一身尘土的雪,更好。
心中一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趁乱自心底那幽暗处冒上来,庄和初只觉得着了魔似的,夺回神志之前,已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
“你可喜欢吗?”
“当然喜欢。”千钟几乎不假思索便道,“您做的都是好事,谁会不喜欢做好事的人呀?也就裕王那些一肚子坏水儿的人才会不喜欢您呢。”
庄和初怔然片刻,忽而垂眸一笑。
这便够了。
足够了。
“谢谢你。”庄和初轻道,“谢谢你喜欢。”
庄和初定心凝神片刻,便神色如常地敛起那些已写了字的纸笺,说要去做些安排,嘱咐千钟一会儿吃过东西洗漱罢就早些歇息,不必等他。
“呀!”庄和初才一起身,千钟忽然又想起件事,忙将人唤住了,“对了,大人,还有件要紧事,成亲前忘了跟您合计了。”
“什么事?”
“万一,我有了身孕怎么办呀?”
千钟问得甚是敞亮,庄和初好一怔愣才反应过来,暗自苦笑,温声与她宽心道:“放心吧,不会的。”
“可是,这事儿,您说了也不算呀。”千钟郑重地凝着眉头。
怎么就不能算了……
庄和初啼笑皆非,“不行周公之礼,便不会有身孕了。”
“周公之礼?”千钟懵怔片刻,茫然间忽记起些什么,恍然道,“您是说去磕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