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山忽然睁开眼。
他想起了江傲然母亲去世后不久,有一次两人闲聊,谈到记忆与人格的稳定性。
江傲然当时用一种罕见的、混合着学术探究和个人伤感的语气说:“紫山,有时候我觉得,人不是由记忆塑造的,而是由那些我们选择反复讲述、反复擦拭的记忆‘锚点’固定的。就像海上的船,需要抛下几个沉重的锚,才不会被风浪随意带离航道。我母亲的离开……让我差点丢掉了所有的锚。”
那时,程紫山问他:“那你的新锚是什么?”
江傲然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回答:“也许是……‘不要变成让自己恐惧的样子’。这是一个很轻的锚,但对我而言,足够沉重。”
“不要变成让自己恐惧的样子……”程紫山轻声念出这句话。这句话,会是“锚点”吗?还是说,锚点是那个夜晚,那种特定的情感状态?
他尝试着,将那段对话的日期、地点、以及那句话本身,按照某种私人约定的、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同一个女人的表情,转换成数字和字母序列,输入设备。
屏幕闪烁了一下,没有显示错误,也没有进入下一步。而是弹出了一个新窗口,开始播放一段音频。音频质量很差,充满沙沙的背景噪音,像是隔着什么介质录制,又经过了严重衰减。
首先是一个年轻些、但充满疲惫和某种程紫山从未听过的冷硬感的声音,是江傲然:“第七次‘同步’尝试……失败。差异性持续扩大。‘摆渡人’的要求是彻底的服从性,他们在剥离‘杂质’……他们所谓的杂质,是我的情感反应模块,是我的道德否决机制……”
背景里隐约有另一个更苍老、更威严的声音模糊地响起,听不真切,但那种命令式的口吻令人不适。
江傲然的声音继续,语速加快,带着压抑的痛苦和逐渐清晰的愤怒:“他们在制造一个怪物……用我的知识,我的思维框架……但他们不明白,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乎,没有那些‘杂质’,就没有真正的‘理解’和‘创造’,只剩下冰冷的逻辑推演和……无限的操控欲。这具‘乌鸦’的躯壳……正在变成我最恐惧的样子……”
音频戛然而止。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机器风扇低微的嗡鸣。
程紫山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升起。
这段录音,显然是真正的江傲然在后期被囚禁、被提取意识时,用某种极其隐蔽的方式留下的!他提到了“同步”失败,“摆渡人”的要求,“乌鸦的躯壳”正在变成他最恐惧的样子……这与石岸之前的描述吻合,但更直接、更个人化,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挣扎。
而“不要变成让自己恐惧的样子”这句话,与录音中“这具‘乌鸦’的躯壳……正在变成我最恐惧的样子”形成了残酷的回响。
这,或许就是验证通过的“关联记忆锚点”!
屏幕上的界面变了。
一个进度条开始缓慢读取。
同时,大量的数据流开始滚动,多是复杂的神经图谱、意识映像模型、算法核心代码片段,以及大量标注着“冥河计划—绝密”的实验日志、指令记录和人员名单。
其中频繁出现一个代号:“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