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从一开始,你的出生,就带着一场交易和不得已。这也就是为什么,苏大强从来不会,也永远不会替你说话的根本原因。
你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个‘女儿’,更是他耻辱的活体证明,是他在这段畸形婚姻里被彻底压制、毫无尊严的象征。”
叶晨看着苏明玉血色尽褪、摇摇欲坠的脸,顿了顿,抛出了更致命的一击,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更冰冷的凿子,凿开了苏家最后一块遮羞布:
“说实话,明玉,咱们家这血脉,乱着呢。”
“不光是你,你以为大哥苏明哲,就是苏大强的种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
“也不是。这才是当初苏大强闹着要跟咱妈离婚的最根本原因。他发现,自己养了多年的两个孩子,竟然没一个是他亲生的。他受不了这个。”
“可惜啊,不管是心机还是手段,他都不是咱妈的对手。妈手里捏着他的把柄,又能赚钱养家,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所以,他只能受着,把所有的憋屈、怨恨、不甘,都发泄在了这个畸形的家庭里,发泄在了……最像一场‘错误’和‘耻辱’的你身上。”
“而咱妈。”
叶晨最后总结道,目光锐利如刀:
“她对你的复杂感情,与其说是母爱或厌恶,不如说是一种看到自己当年不得已和屈辱的‘产物’时的本能排斥,以及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对你那个生物学父亲(那个或许给了她户口,但也给了她耻辱的男人)的迁怒。
她把对生活的所有不甘、对命运的所有怨气,以及维持这个表面家庭的所有压力,都扭曲成了对你无止境的苛责和索取。”
“你恨她偏心,恨苏大强懦弱,恨我和大哥‘不劳而获’。你拼命想证明自己,想摆脱这个家,想获得认可……
可你从一开始,就恨错了对象,也争错了东西。这个家,从根子上就是烂的,是一场由谎言、交易、胁迫和互相折磨构成的畸形戏剧。而你,不过是这场戏剧里,最无辜也最可悲的一个角色。”
话音落下,接见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通话设备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苏明玉握着话筒的手剧烈颤抖,指节青白。她看着玻璃对面叶晨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此刻却只映出她自己苍白扭曲倒影的眼睛……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骄傲、所有支撑她走到今天的信念,在这一刻,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块基石的沙堡,轰然坍塌,碎成齑粉。
她不是为了“苏家的认可”而活,她根本就不是“苏家的人”。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爱恨情仇,原来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荒诞的、冰冷的谎言之上。
十来年的刑期,似乎在此刻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因为有一种更深的、源自存在本身的虚无和荒诞,已经将她彻底淹没。
她缓缓地、机械地放下了话筒,没有再看叶晨一眼,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僵硬地站起身,在管教的示意下,转身,一步一步,踉跄而麻木地,走回了那扇通往高墙之内、漫长刑期的铁门。
背影,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的躯壳。
叶晨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收起文件袋,起身离开。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该解的谜,已经解开。苏家最后一丝扭曲的根系,也在此刻,被彻底斩断、曝晒。
阳光依旧明媚,照耀着监狱外自由的世界。但对于某些人而言,有些真相,比高墙更深,比刑期更冷,足以冻结灵魂……
叶晨走出接见室那栋森严的建筑,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他微微眯了下眼,目光扫过停车场,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那辆低调的轿车,以及坐在副驾驶座上,正隔着车窗望向他的朱丽。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车厢内萦绕着朱丽身上熟悉的淡雅香气,与她眼中那抹化不开的担忧形成了微妙对比。
“等久了?”叶晨系好安全带,语气如常。
朱丽摇了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表情里找出些什么,最终只是轻声问道:
“……说完了?”
“嗯。”叶晨发动了车子,平稳地驶离这片被高墙与肃穆笼罩的区域,汇入通往市区的车流。
最初的沉默持续了一段路。窗外,城市的景象逐渐鲜活起来,与身后那片灰色地带恍如两个世界。
朱丽看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边缘,最终还是没忍住,转过头,看向叶晨专注开车的侧脸,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困惑:
“明成……咱们今天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
朱丽问得小心翼翼,并非指责,更像是一种基于本能的、对人性底线的探询。
朱丽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太好,生活环境相对单纯,即便经历过职场风雨和家庭变故,内心深处依然保留着一片柔软的土壤,见不得这种将人最后一点支撑信念都彻底碾碎、曝晒于真相冰原上的“诛心”手段。
她知道苏明玉罪有应得,也知道丈夫行事必有深意,可亲眼目睹(或者说想象)那番对话可能带来的毁灭性冲击,仍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叶晨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他目视前方,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起一抹无奈又了然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