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汉上前拦下,对儿子斥道“滚回屋去!再有一次,仔细你的皮。”于大郎嬉皮笑脸地应了,朝于娘子做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你……你就惯着他罢!”于娘子气得将戒尺掷在地上,“都道慈母多败儿,依我看,你这当爹的纵容,更养不出半个读书种子!”
“咱这样的人家,捉刀讨食的,识得几个字、会算明白账便是矣。”于汉不以为意,伸手将欲走的于娘子揽住,一把扛上肩头“有这功夫,不如多给大郎添几个兄弟,才是正经。”
于娘子又羞又恼,却怕惊动于大郎失了体面,只得压低声音捶于汉肩背。转眼间,两人便没入正房帘后。
稍顷,小院寂寂,只余晚风拂过树梢的微响,间或夹杂几声辨不真切的动静,很快便消散在渐浓的夜色里。
玉漏声残夜未央,银釭半掩蜡脂香。罗襦暗解云鬓散,绣帐低垂翡翠凉。星眸转,语还藏,羞将纨扇障新妆。春溪乍暖冰初泮,犹有轻寒透茜窗。
晨钟敲过之后,宋二姐如同往日般在院中读书。待累了,依旧会拿起闲书养眼。只是今个儿,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正心绪不宁时,手中一空,书到了个登徒子手里继而她的人也被对方揽入怀中“大清早娘子就看这书?”
宋二姐没有惊慌更不着恼,顺从的坐在对方怀中,对身旁的吉祥、如意道“快把亲达达的袍子取了来。”
两个媚眼含春的丫头应了一声,恋恋不舍的互相把对方拽走了。生怕自个离开,便宜了另一个。
郑直混不在意,将书本放下“娘子昨夜忒也狠心,把俺推给了旁人。”
原本郑直没打算赶回来,毕竟让人发现了会很严重。可是刘三、贺五十离开的第四日下午,眼瞅到广宁时谢仪风尘仆仆的送来了边璋的书信。有人以东林诗社为掩护,正在私下串联,同时也开始在《道报斋》等报纸上为郑直制造声势。
而根据谢国表的推测,这些人会在郑直回朝之时,以东林诗社的名义搞事情。
郑直都惊了。
他正盘算如何坐山观虎斗,然后渔翁得利,最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晦气。却不想,早已身在彀中不自知。东林诗社和报斋原本都只是郑直用来张盛世充门面的产物,他哪里想到如今反而成了命门。
那些串联之人究竟是啥成色,郑直懂。满嘴的仁义道德;满嘴的礼义廉耻;内里却是一肚子卑鄙龌龊、厚颜无耻。那些人打的啥主意,郑直同样也清楚。以东林诗社的名义串联,用报斋煽动,其心可诛。
无论争谏内容,这事成了,自然是倡议之人的功劳。扬名立万不讲,指不定还能受陛下‘青睐’直内阁。若是不成,那么有郑直来为他们遮风挡雨,再不济也会全身而退。
可郑直呢?这件事成与不成,对他都没有好处。成了,内阁多了一副深得群臣支持的新面孔。这不是臂助,而是威胁。那时陛下一定因为这事迁怒于他;三个老贼一定对他百般打压;而新晋之人则一定对他痛下杀手。不要忘了,内阁之中,除了郑直,最年轻的谢迁今年都五十七了。若是不成,那更遭,陛下不会放过他;那些被受到波及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三个老贼一定也不会介意痛打落水狗的。
如此,哪怕郑直有题本案作为本钱,也扛不住。
偏偏这事郑直还不能阻止,否则旁人咋看他?虽然直到如今他都没有弄清楚那些人到底准备做啥,可拢归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倘若郑直当众否认,那他之前辛辛苦苦积攒的名声,也全都完了。
故而,郑直只好在韩辅协助程敬等人的掩护下,在广宁前屯卫中前千户所装病,然后昼夜不停疾驰将近一千二百里于初一一早赶回了京师。
“达达好欺心。”宋二姐揶揄道“多年之前奴就晓得那位施妹妹情根深种,如今作拼着做了恶成全达达,为何还要埋怨奴?”
郑直听后没忍住大笑起来,初时宋二姐也没在意,那晓得他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干呕。宋二姐被吓了一跳,赶忙从郑直怀里跳下来一边为他顺气,一边对去而复返的吉祥、如意大喊“快去请御医……”
不等吉祥、如意跑开,郑直却摆摆手“无事,多亏娘子相助,俺多年心结迎刃而解。”
昨日他在外边心中郁结,不免多吃了几杯。待被朱总旗送回来后,就直接睡下了。醒来才发现昨夜任郑直予取予求的竟然是之前对他始终横眉以对的沈大娘子。只是才一年多未见,对方竟然性情大变,今早竟然对他使出各种手段,百般讨好。
郑直自然晓得这是宋二姐和李妈妈的手段,却并未反感,只是感到了些许惆怅。沈传待他不薄,却不想终究错付了。好在如今的郑直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郑直了,‘道在心中生悟则明如镜照见真我无拘无束’,又何尝不是‘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于是‘理欲浑融,率性天真’,就应运而生了。
郑直没想到,他始终没弄明白的‘知行合一’,竟然就这么悟了。甚至结合之前看过的孙怀南那些乱七八糟的书,还更进一步,将‘心学’半遮半掩,想提不敢提,想讲不敢讲的,一并提了出来讲了通透。
如今儒家讲‘存天理灭人欲’,显然是把‘天理’与‘人欲’对立。王守仁的心学主张‘良知即天理’,算是偷换概念。试图将‘天理’与‘人欲’分门别类,却依旧不敢更进一步。如今,郑直却直接将‘天理’与‘人欲’以‘人欲之各得即天理之大同’合二为一。
他还给悟到的学说起了一个危言耸听的名头‘大同学’。同时决定,日后不止要加高院墙,连徒弟也不能收了。毕竟齐清修如此,沈大娘子如此,郑直怕有朝一日旁人也如此。
宋二姐不明所以,不过瞅着郑直不像有事,终于安心,突兀的钻进了他的怀里“达达要如何,奴都依,只是不能伤到身子。”
郑直一愣,这种感觉他似曾相识。宋二姐不过是阴差阳错委身于他,之后可以讲破罐子破摔,也可以讲随遇而安。只是目下听这意思,对方似乎并不是迫不得已。
宋二姐却根本不给郑直琢磨的空档,搂住了他的脖颈,封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