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城的晨光透过云层,洒在刚被清扫过的街道上。杨家军士兵正逐街接管防务,甲胄碰撞的脆响与百姓怯生生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昨夜的厮杀痕迹尚未完全褪去,墙角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但城门口已挂起了崭新的“杨”字战旗,风一吹,便猎猎作响。
李星群穿着轻便的常服,带着两名亲兵走向城西的监狱。牢门被士兵撬开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昏暗的牢房里,黄阿婆正坐在草堆上,手里摩挲着一枚磨得光滑的木梭,见有人进来,她先是警惕地抬头,看清是李星群后,才缓缓起身:“李大人……我们竟真的能出来。”
“阿婆受苦了。”李星群示意亲兵打开牢门,递过一件厚实的棉袍,“方貌已逃去临安,湖州城现在由我们接管,您部落里的人,我们也已安排在东市的院落里,放心吧。”
黄阿婆接过棉袍,手指有些颤抖,眼眶微微发红:“多谢大人。若不是您的计策,我们这些老骨头,恐怕早就成了方貌的刀下鬼了。”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梭,又道,“部落里还有些匠人,想跟俞工程师聊聊新织法,不知大人方便吗?”
“当然方便。”李星群笑了笑,“俞工程师正在西市的匠人坊整理图纸,您稍后便可过去。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先让亲兵送您过去?”
黄阿婆连连点头,跟着亲兵走出监狱。李星群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黄阿婆是南疆部落的关键人物,保住她,后续拉拢南疆人的事就多了几分把握。他转身朝着节度使府走去,那里已成为临时的指挥中心,云莘兰正在里面整理防务文书。
节度使府的书房里,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案上,摊开的湖州城舆图旁,放着几卷刚统计好的粮草账册。云莘兰见李星群进来,放下手里的毛笔,笑道:“刚从监狱回来?黄阿婆情绪还好吗?”
“挺好的,还惦记着跟俞工程师聊织法。”李星群走到案边坐下,拿起账册翻了翻,见上面写着“剩余粮草仅够全军五日”,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话锋一转,“大师姐,昨天城门那出‘假死’戏,你们早就算计好了吧?找个身形相似的亲兵化妆成我,诱方貌出城追击,好让杨文孝奇袭西城门。”
云莘兰点头,指尖轻轻点在舆图上的西城门位置:“是我、李助和郑秀珍一起商量的。我们知道你性子重情义,若提前告诉你要用亲兵当替身,你定然不会同意——毕竟那是要直面庞万春的箭,九死一生。所以当时才让你把攻城事宜全权交给李助,就是怕你中途变卦。”
李星群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的边缘:“我当时在城外看着‘自己’倒在地上,心里确实咯噔一下。后来才反应过来,是你们的计策。那个亲兵……他的家人安顿好了吗?”
“都安顿好了。”云莘兰的语气软了些,“他叫陈三,是江宁府人,家里只有一个儿子,今年才八岁。他主动请缨当替身时,只提了三个要求:给儿子落太原户口,让孩子进咱们的书院读书,等孩子长大后,帮着找份安稳的差事。我们都答应了,还额外给了他家人五十亩良田,保他们衣食无忧。”
“五十亩良田,太原户口,书院读书……”李星群低声重复着,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没要更多的钱?”
“没要。”云莘兰摇头,“他说,钱再多,不如让孩子有个好前程,将来别像他一样,只能靠打仗讨生活。你看,这就是大多数父亲的心愿——自己苦点没关系,总得为孩子铺条好路。”
李星群叹了口气,合上账册,语气沉了些:“这件事……多谢你们考虑周全。不说这个了,接下来攻打临安府,我们该怎么办?方貌虽然败了,但临安是方腊的都城,城防肯定比湖州坚固,兵力也更多。”
云莘兰拿起舆图,指着临安府周边的城池:“说实话,我和李助暂时还没想出万全之策。临安府背靠钱塘江,又有西湖作为屏障,易守难攻,硬打肯定要吃亏。不过既然已经拿下湖州,我们也只能顺着势头往前推,先把周边的城池清干净,再慢慢想办法。”
“我倒有几个想法,你听听行不行。”李星群身子前倾,手指点在舆图上,“第一,先拉拢民心。湖州城的粮仓里虽然没多少粮食,但我们不如全部分给百姓——哪怕每家只能分到几斗,至少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大启的军队不是来抢粮的,是来给他们活路的。这是最实在的仁义,比说多少空话都管用。”
云莘兰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方貌在任时,为了凑军粮,没少搜刮百姓,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正好能打响名声。那第二点呢?”
“第二,围而不攻。”李星群指着临安府,又划向西南方向,“我们派大军把临安围住,不着急攻城,先分兵去收复周边的秀州、苏州、应州这些小城。这些地方经过十年战乱,粮食肯定不多,守军也没多少斗志,大概率能不战而降。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打通从鄂州、汉阳军过来的水运路线,一直连到成都府路的宜宾——宜宾那边产粮多,走长江水运过来,能解决我们的粮草问题,只要粮道不断,我们就能跟方腊耗下去。”
“粮道是关键。”云莘兰点头,在舆图上标记出水运路线,“不过成都府路的粮草能不能顺利运过来,还要看沿途的守军会不会阻拦,得提前派斥候去探查。那第三点呢?”
“第三,还是攻心。”李星群的手指落在“南疆部落”的标注上,“之前被俘的南疆人里,还有不少不愿意投降的,我们不如放他们走。方貌刚吃了亏,肯定怀疑这些人是我们的内奸,未必会收留他们。但我们不管这些,只兑现‘愿意走就放’的承诺——就算他们回不去,看到我们放走同胞,其他南疆人心里也会动摇,说不定还会有人主动来降。”
云莘兰皱了皱眉:“可方天定是方腊的太子,心思比方貌还细,他肯定会提防这些被放走的南疆人,说不定会直接射杀他们。到时候这些人不仅回不去,还会送命,反而可能让南疆人恨我们。”
“恨不恨,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李星群靠在椅背上,语气平静,“我们只需要兑现承诺——当初我说‘不服气就回去,下次再让你们服气’,现在就该做到。至于他们回去后是生是死,那是方天定的事,不是我们的无限责任。而且你想,要是方天定真的射杀这些人,其他南疆人看到同胞被杀,难道不会怀疑方腊是不是真的把他们当自己人?这反而会让他们离心离德。”
云莘兰沉默片刻,随即笑了:“行,你这三点想得挺周全,比之前在北疆时成熟多了。看来这几场仗没白打,都学会从战略上考虑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