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是极其简单的三间平房。郝连风行身上的绑缚也没有了。身上的剧痛也随之消失。他站在院子中间,只见院子里空无一人一点没有烟火的味道。
三间正房,房门紧闭。郝连风行不知何去何从。
“你来了。”
郝连风行身子一颤,顷刻间退了几步靠到院墙上。
这声音他在梦里听了五十年。他以为今生不会再听见。但是命运却给了他再此听见看见的机会。
郝连风行用袖子擦了一把纵横的老泪忽然向房间里冲去。
房间的一角立着半人高大的一个官窑白瓷花囊,花囊里插着满满的一囊白的如烟如霞粉的似虹似绯的梨花。在这寒冬的萧瑟里这束梨花竟是鲜活的,滋润的。
西墙是一座金丝楠木的软榻。木挂上垂着白蝴蝶的丝缦,青玉的榻枕。空间里弥漫着暖暖的馨香。
一切还是当年似曾相识的情景。
*榻旁的木窗上挂着紫色银纹的薄纱,因窗缝徐徐透进的风儿吹拂而飘动。
就在紫色飘舞的纱间立着一个身影。
细腰,窄背,曼妙如初。她还是盘着十分喜爱的如意髻。素白的短袄,秋水绿的罗裙。就像一朵刚从林间飘落的净美的梨花。
“梨花,我来了。”郝连风行颤抖的声音。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窗前的身影幽幽的说。
那声音就像埋藏了千年的酒。幽怨的醇香的。就和当年那女子小溪般清丽的声音一样从郝连风行的耳朵钻进他的心头翻滚萦绕。
“梨花,对不起。”
“呵呵,对不起?原来你没死,可是在我心里你已经死了千回百回。”
那身影幽幽的说话,带着几许去冰冷,几许刻薄,几许幽怨。
“梨花,对不起。”郝连风行老泪纵横,木讷的站在门口。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你对不起什么呢?”窗边的身影讥诮的说。那股清冷就像雪地里的寒冰浸染了郝连风行的心。
“对不起你对我的忘恩负义吗?对不起因为你的背叛而死的娘亲吗?对不起因你带着道士来捉走的许许多多修炼了几百年的狐妖吗?还是对不起我对你的——认真?”
“梨花,对不起。那时年轻听信了道士的恐吓,其实我只是好奇——”
“好奇?哈哈哈!好奇我是人是妖对吗?好奇我对你是真是假,对吗?对,我不是人,是妖!因为是妖,就该被你们人类赶尽杀绝!因为是妖,就不能有和你们人类谈情说爱的权利!妖的感情就如一坨狗屎不配贴到你们人类的心上,是吗?
一切都因为我是妖而活该!是我魅惑了人类,是我以为情真,是我犯戒动情,是我咎由自取,是吗?”
窗前女子愤怒的声音渐渐转为哭泣。
“梨花,不要这样说自己,都是我郝连风行的错。我已悔不当初。”郝连风行往前抢了几步从后面搂住梨花抽泣的肩膀。
白梨花不自禁的身子一抖,僵在那里。
这个怀抱,还是那么温暖还是那么坚实。这个肩膀,让她梦了五十年,恨了五十年,哭了五十年。
“你确定你要抱着我吗?”白梨花冷笑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满是褶皱比核桃纹还沟壑深刻的脸上浮现出凄楚的苦笑。
“梨花,你的脸?”郝连风行的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眼神泄露了他的惊诧。
“怎么,害怕了吗?失望了吗?”白梨花冷笑着蔑视这个曾和自己海誓山盟却因为一个道士的恐吓就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男子。
“不。不是害怕,不是失望,是——心疼。梨花,是心疼。”
郝连风行痛惜的蓝眸涌出老泪,他用手指抚上白梨花深刻的皱纹里:“怎么会这样?梨花,你经历了什么?因为我的愚蠢,怎么会害你成这样?”
“抽了妖骨,扒了灵筋,众叛亲离,赶出狐族。你面前的老妪就是一只再也不能修炼再也不会有爱情,只有无奈悲伤苟延残喘的百岁狐狸,怎么能不会这样?”白梨花可以压制的矜持里藏不住对昔日痛楚的唏嘘。
“梨花——”郝连风行浑浊的老泪落下白梨花的衣襟上。‘抽了妖骨,扒了灵筋,众叛亲离,赶出狐族。’这得多痛,多伤。全是因为自己,因为不可靠的自己的爱。
眼前浮现出当年那十六岁般清甜,柔美,欢快,伶俐的白梨花的样子。那五十年来在梦里一直辗转的样子。
他一直以为她是妖,她是强者,是无坚不摧的千年狐妖,可以无比坚强强大,可以千年不灭不老。
唯一没想到,她其实是女人。
一个动了情的女人,在这世间最经不起感情的欺骗和摧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