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了看我俩,沉默地等着我或是夏雪平任何一个给他一句回答。
“你怎么想的?”我对夏雪平问道。
“唔……那就按照劲峰说的这样吧。等下吃完饭,你回去收拾一下,把那两个行李箱放车上,然后运回家里去。”夏雪平的话虽然说得有些勉为其难,但她也的确同意了父亲的提议。
父亲听了夏雪平的话,看着我俩,只是诚恳憨厚地笑了笑。我熟悉父亲的这个笑容,恰如在他得知我和美茵当初回到f市上学后对各自的班级感觉还不错时候的笑,恰如当初他刚刚“擅自”全款买下家里的那套连排别墅之后才告诉我和美茵,尔后见到我和美茵脸上兴奋异常时候的笑,恰如在他知道我决定去市局重案一组、决定在夏雪平手下工作时候他跟我彻夜长谈时候的笑,而根本不会掺杂任何私心。
“哎呀!饿死啦!”此刻在一旁一直低着头摆弄着餐具的美茵,突然抬起头,一瞬间拾起了她有些爱撒泼闹人的本性,红着脸噘着嘴,轻轻捶了一下桌子,“你们仨就在这干说干聊!说是吃饭,结果连个饮料也不点一杯的!聊完了么?不是要回家么,不吃饭赶紧走吧!今天物理化学还有一书包的练习册没写呢!”美茵的语气让人感觉冒失,但是她这么一说,我倒是也跟着真觉得肚子里空空如也,而且这么半天也确实只有我和夏雪平跟父亲三人在一起干聊天,根本也没顾得上这个刁蛮公主,于是我对父亲说道:“那要不,咱们点餐?”原本笑吟吟的父亲,脸色突然又变得有些阴沉下来,他担忧地看了一眼美茵,然后对她说道:“美茵,你再稍微等一会。菜和饮料,我接你之前就跟这的人已经打好招呼准备好的。听爸爸话,就再忍一会儿啊。”“劲峰,你是还请了别人么?”夏雪平看了看美茵,又对父亲问道。
“唉……”父亲无奈地看着夏雪平,长叹道,“确实还有人要来,不过实际上不是我要请人家,而是等下的来人请我们。”接着,父亲又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说道,“差不多也该到了……”父亲口中的“该”字刚从嘴里说出,包厢的门又打开了——随着那扇贴了皮革隔热层的门的弧度开得越大,父亲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从外面抢在服务员之前,先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漂亮、但是气质有点像一套拼图的女人:染成勃艮第红的齐耳短搭配空气刘海,耳朵上还戴着一对儿很好看的蓝宝石耳钉,不只是否经过手术漂白、还是因为化妆或者注射美白的原因她的那张脸和脖子看起来赛过我面前的这些镶了金边的白釉瓷盘,可同时她又在眼眶周围大了一圈深紫色的眼影,原本她自己是那种很好看的纯天然的兔眼,可经过夸张的眼影一勾勒,倒显得她的眼睛长而极细,似乎在故意追求国画丹青上面的古代仕女妆容一般,而且虽说这女人的五官很端正、看起来平时也应该少不了保养,但她脸上的皱纹哪怕是在夸张的粉底量,似乎也掩盖不住。而隔着老远,我果然便嗅到她身上一股浓烈的薄荷烟味道。她身上这一套衣服也相当夸张,黑白色拼接的毛呢斗篷,就像是在她整个躯体上打了个马赛克一样,在脖子和连帽周围加了一圈郊狼的尾毛,脚上踩着一双棉靴,但是在靴子的底部脚跟下面,还加了差不多二十厘米的“恨天高”,腿上穿得那条黑色的休闲西裤,乍一看跟一般的西装长裤差不多,但等她走了两步进了包厢,只见那上面的纵向条纹全都是用钻石镶着的,钻石组成的纹路与那西裤的毛料搭配在一起,看起来确实很漂亮,但是又的确十分扎眼。
紧随其后的,是一中年一少年两个男人,从面相上来看应该是父子,全都长着刀条脸,中年男人留着的头有点像当年李小龙的所谓“狼尾”型,留着八字胡,眼睛没什么神采,但是透着一股极其谨慎和精于算计的劲儿;年轻一点的那位则留了寸头,脸上光洁无须,双目透着潇洒与天真,还有那么三分玩世不恭的桀骜,他看起来应该比我还小两岁,但应该比美茵年长,且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跟刚刚进门那个女人有什么相像的地方,所以有大半可能,这三人不是一家三口。这父子俩的衣着,说实话也正常多了,穿的都是黑色西装白色衬衫,不过这位父亲的西装扣子却不是那种普通的玻璃扣、金属扣或者塑料扣,而是用蚕丝染黑后打的线绳编成的绳结扣:缝在衣服左侧凸出来的扣子疙瘩形状,像极绽放的梅花、又像饰店里打造的如意头,讲究的说法应该叫“如意扣”,而另一边与扣子栓在一起的扣口,是一个口凸出剩下两个口与其他的扣结相连缝牢,中间一对大正方小四方的绳结,这个叫做“吉祥结”。而这个年轻男生的西装上更有趣:领子是一条绸布黑色绶带一般,从左手搭到右手一样,但在大概锁骨的位置上也有两个相对着的三角开口,比正统的西装看起来别扭,但是比起其他衣服来潮流中又不失威严;并且,在他的领子上还别着两只领徽,那领徽的颜色和样式,完全是“钢铁侠”胸口的那座“方舟反应炉”。
可最让我心生厌恶的,便是这对父子俩一进门,便先开始从头到尾十分细致地“观测”着夏雪平——恨不得在四只眼睛上都安装一台显微镜一般那样,而且他们很明显,这父子俩的眼神都在夏雪平的胸部、腰肢、大腿和双腿间的地方停留半天;转而,两人又一前一后地以同样的眼神,用自己的目光上下丈量着美茵。东北话里面,管这动作叫“飒眯”,这是一种很轻浮的举动,跟他父子俩身上的体面穿着很不相配。
我正观察注视着这一对父子,夏雪平看着来人也必然在想着怎么打招呼,眼见着父亲已经走到了那女人身边刚想对我们一一做介绍,却不想那个那女人从一进屋就不住地盯着美茵的脸,不等父亲说话,那女人直接一把攥住了美茵的双手,激动且失控地说道:“‘猗猗’……你就是‘猗猗’吧!我终于见到你了!姑妈终于见到你了!”说完,那女人直接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地搂住了美茵。
——“猗猗”?“姑妈”?美茵的乳名就叫“美茵”的啊?而且哪来的这么个姨妈?我并不记得父亲还有什么姐妹的说。
“哎——”美茵明显是被吓到了,先在那个女人的怀里愣了两三秒,随即一把推开了那个女人,然后往夏雪平的身前退了两部,慌张地看着那女人问道:“你是谁啊?我不叫‘猗猗’!”“哎?‘猗猗’,你……”女人仍然不放弃地对着美茵如此唤道,而且见美茵的态度如此决绝,她的眼神中立刻流露出无比真挚的失望。
父亲连忙走到那女人面前,对她皱着眉态度强硬地说道:“别这样行么?之前咱们怎么说的?早知道您要是这样,我就不答应过来了!”女人一听父亲的话,也有些急了:“我不管!我就想……”但她刚说了六个字,夏雪平便上前一步拍了拍那个女人的肩膀说道:“你先跟我出来一趟,我想想跟你说几句话行么?”“你是谁啊?”那女人不屑地看着夏雪平,眼神里的自傲气质要比夏雪平还更傲。女人的骄傲其实大同小异,只不过这个女人眼神里的傲,是那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傲慢,而夏雪平的傲则是重视所有人、却又胜过所有人的冷傲。
“我是劲峰的前妻,”夏雪平语气冰冷地说道,“姐,咱们先上外头聊聊吧。美茵跟秋岩,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你这么个姑妈,你现在这样,再惊了他们。请您先出来跟我聊两句吧。”夏雪平也不由分说,看了一眼那个所谓的我和美茵的“姑妈”,之后直接拉开了包厢的门,然后又对那一对儿父子说道:“您二位也请出来一下,麻烦了。”接着,夏雪平先出了门,然后站在门口,睁大了眼睛,以一种凌厉的目光看着包厢里的所有人。
夏雪平的态度,最先震慑到的是那个来回在夏雪平和美茵身上乱瞟的年轻男孩,当夏雪平露出那冰冷碓似的目光之后,他那不守规矩的眼神立刻收敛了许多,牙齿也跟着打颤。他紧张地看看夏雪平,也不知为何又先看了看我,然后伸手握住了身旁那个中年男人的手臂,轻声唤了一句:“爸,这怎么……”那个中年男人直接对他儿子抬起来手,使了个眼神让那男孩安静,随即看了看夏雪平,然后又看了看父亲,接着走到那女人面前,轻轻叫了一声:“琼岚,要么我看先这样……”然后他把嘴巴附到那女人耳边,对她悄声细语了半天。原本女人只是抻着脖子皱着眉头瞪着夏雪平,但却一句话都没还嘴,显然是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而当这个男人对她耳语的时候,她的神情立刻缓和了下来,并且眉目之间满是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的信任;等男人说完话,她便点了点头,走到了夏雪平面前,理了理头,礼貌地点了下头然后对夏雪平说道:“抱歉,我……我这么多年没回国,有点失态了,请见谅!”“无妨。”夏雪平又严肃地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对我使了个眼神,回手关上了门。
一会儿的功夫,偌大的包厢里,就剩下我跟美茵两个人。生了这么多事情,美茵毕竟仍然是我的妹妹,我依然很关切地看着她;但她只是趴在桌上,摆弄着面前的刀叉、还有筷子下面的白瓷筷枕,完全没有想跟我搭话聊天的意思。
于是,只能由我来找开场:“……你最近还好么?”“好,好得不得了!”美茵把下巴钉在桌面上,语气沮丧地说道。
“你现在睡觉什么的,都还踏实?不做噩梦了吧?”“早就不做了,一个月以前,跟着琦琦他爸一起吃饭那时候就不做了……”美茵听我关心她,才终于坐直了身子转过头,满眼哀怨地看着我:“还行,你还知道问一句,我以为你把妈妈给攻略之后,就忘了我的事情呢!不过我每天现在睡觉得吃褪黑素,要不然还是有点睡不着。”我听了之后,看着美茵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不过你自己还是得慢慢调整过来,褪黑素那个东西还是会产生一定的依赖性的。”美茵看了看我,接着又趴在桌子上,把自己的下巴重新钉在了碗碟前面。
“那你吃饭还好么?我看你比之前都掉了不少肉……”“啧,何秋岩,你是我的饲养员么?你跑不脱,就会问吃饭睡觉的事情,接下来还要问啥?打豆豆?”美茵又坐起身,不耐烦地看着我,把身体靠在椅背上,然后满眼伤感地看着餐桌,拿起筷子无聊地在光滑的骨碟上划拉着。
“我看你跟父亲的关系,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整个十一月份,你回家去跟老爸住的?”我对美茵接着问道。
“嗯。”美茵对我爱答不理地应道。
“不再去住琦琦家了?”“我跟琦琦暂时掰了。”“掰了?怎么回事?”美茵噘着嘴,转过头看了看我,然后再次回归沉默。
“那丫头不是喜欢你么?”我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对美茵问道,“她每回看你的眼神都不大对劲,满眼的爱慕;而且她是一个挺理性的小姑娘,结果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还能由着你的性子来,连跟踪陈美瑭这种事情都敢跟你一起去干。”“陈美瑭?”“就是陈月芳,咱那跟艾立威一起准备杀了夏雪平的后妈。”美茵摆弄了两下自己的手指头,然后低着头说道:“我其实早就知道了,琦琦不止一次跟我表白,我都没答应。前一段时间,在我看到你跟夏雪平那么近乎之后,我有点想试着跟琦琦谈恋爱来着……”“那不是挺好么?”我对美茵说道,“我看韩橙姐挺喜欢你的,她好像也看出来她家琦琦对你的心思;张霁隆似乎对这事情不太在乎。咱们家,父亲和夏雪平也都很开明,他俩都应该不会反对。”“呵呵,夏雪平她现在在你身边的状态,完全就一副你的正宫女友似的,她都能同意跟你生恋爱关系,可不是‘开明’么?”美茵讽刺道。
“你这话说的就没劲了,美茵,”我对美茵严肃又无奈地说道,“那你跟父亲的事情呢?咱们俩之前从小到大的事情呢?在咱们这个……像个家不是家的‘家’里,谁也别说谁了。还是那句话:要怪就怪月老红娘犯糊涂,搭错了线。”一来是听了我的话,二来是她似乎有心事,第三似乎也是因为顾忌门外的这五个人,因此美茵这一刻并没有脾气,而是对我娓娓道来:“我试了去跟琦琦谈恋爱。两个女孩之间的百合恋应该是美好的吧,但在琦琦身上,我找不到那种感觉,我俩拉手、接吻、甚至上床的时候,我都还只是把她当成我最要好的朋友、我的闺蜜,但我完全对她没有任何恋爱的感觉,哪怕是我骗自己玩过家家都不行……然后她其实也现了,自己虽然很喜欢我,但她更喜欢的是另一个人。”“所以借着那个男同学的引子,你俩就把话说开了?”“嗯,说开了,而且也不知道怎么着,到最后居然大吵了一架;于是我俩现在的状态,就是掰了。”美茵忧伤地说完,突然笑出了声,然后转过头对我瞪着眼说道:“哈!什么‘男同学’,琦琦喜欢的是她继父!”“什么?你说……霁隆哥?”我仿佛在大脑中打了一个惊天霹雳一般对美茵问道——但只是“仿佛”,在我心里我不知道为何,居然对这件事丝毫不觉奇怪;或许是因为,琦琦每一次看着张霁隆、或者提到张霁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跟美茵之前对父亲的表情如出一辙吧,而且每次她在韩橙和杨昭兰身边的时候,眼睛和嘴角上的反应,又像是吃了几斤柠檬一样。这么一看,还真有比我家更像古希腊悲剧的家庭,也不知道张霁隆是怎么平衡自己跟韩橙与韩琦琦母女俩的关系的,何况他还有个合法妻子允许的婚外女友杨昭兰的存在。
“惊讶么?呵呵,也难怪我会跟琦琦成为最要好的朋友。”美茵略带自嘲地说道。
“那你和父亲现在……在家里的话,每天……咳咳……”我的话已经溜到嘴边,欲言又止。
“何秋岩,你想问什么?”我低下头,承受着满身尴尬摇了摇头:“没什么。”“反正肯定没有你跟夏雪平在一起,过得又浪漫又滋润就是了。”美茵对我说道,“刚才说的你不也听见了么?老爸被他们传媒集团强行劝退了,让他就一个劲往外地跑;回了家,也基本上是他不跟我主动说话,我也不跟他主动说话……有的话我还没跟他说开,但是我也没再主动……勾引他。他心里只把我当女儿,可不像夏雪平对你!而我心里,想要声禁忌之恋的那个,压根就不应该是他……”美茵说到着,眼圈有些红地看着我,见我又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接着她又把脑袋窝在桌子上,对我委屈地说道:“我跟老爸现在,也不像父女,也不是情人或者前任情人,完全就跟在一起合租的室友似的。要不是因为今天,我俩连吃饭都不在一起。”美茵心有不甘地看着我,又对我问道:“何秋岩,你知道今天老爸这么大张旗鼓地要请你和夏雪平吃饭,还叫来了那三个奇怪的人,是为了什么吗?”“为了什么?”我困惑地看着美茵,“刚才那个奇怪的女人,真是咱们的姑妈?我怎么没听老爸和夏雪平提起过……”“是不是咱们姑妈我不知道,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美茵看着我,忽然很悲伤地撇了撇嘴,对我质问道:“何秋岩,老爸不想要我了……这个家不想要我了,你知道么?”美茵的这番话倒是直接把我说得既是一头雾水,又让我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疼:“不是……你这说的什么傻话啊,美茵?父亲、夏雪平、我,还有这个家,怎么会不要你呢?”出于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关心与疼惜,我连忙坐到了夏雪平刚刚的座位上,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哼,你怕是还不知道……也对,这事情本来就是我偷听到老爸跟人打电话时候说的——那个男生你看到了吧?那是他给我找来相亲的!”美茵又痛苦又恶狠狠地看着我说道,“先是夏雪平!然后就是父亲!然后就是你!我在咱们家就这么招人烦,你们就都不想要我了是吗?”“相亲?”看着美茵的眼泪已经淌了出来,话说得也甚是可怜,我一时间彻底愣住了。
——美茵才多大就相亲?按照法律她确实已经成年,但并未达到合法结婚的年龄,这么早就相亲,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其次客观地说,如果美茵可以忘了她和父亲的那一段,然后再让她抛开对我的执念,让她去自己交男朋头谈恋爱,什么样的男生找不到,为何偏偏要相亲呢?父亲虽然是农村出身,但他向来都不太愿意在这方面的事情干涉我和美茵——也正因为太过于宽松,才会出现美茵在主动勾引父亲之前、他几乎丝毫都没察觉的事情;这样的他,为什么会想要让美茵去相亲?难道是就因为怕自己和美茵的事情为人所知、担心美茵以后嫁不出去所以先给她定下一门亲事?
——但是刚才那对父子,包括那个说是我和美茵姑妈的女人,他们三个身上的着装各有特点,尽管我不是很了解时装方面的东西,不过那三套衣服的看起来价格都应不菲,想必那对父子所在的家庭也是非富即贵。如果父亲是奔着害怕美茵与自己有过乱伦肉体关系的事情被人现、嫁不出去,而因此安排的亲事,那么对方会同意么?若说父亲是看上对方的家庭,才让美茵早早把这亲事定下来,那这样的逻辑就更不符合事实了,父亲向来对家世、金钱这种东西不大关心看重,又怎么会为了攀龙附凤把女儿出卖?况且父亲其实也是相当疼爱美茵的,即便生了这样的事情,父亲没有像夏雪平对我这样对待美茵,但也不代表父亲在心里就会轻贱美茵,相反,在他的心里必然是会更加疼爱美茵的——对于美茵向自己投怀送抱、让自己做出出格甚至在女儿子宫里内射的行为,父亲一定会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并在心里加倍谴责自己。
——那么父亲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这是一种托付么?也只有以“托付”的目的安排的相亲,才既符合父亲的性格和作风,也符合这对父子的形象和家庭。只不过父亲不是已经被局里平冤昭雪、连公民档案上都不会留下任何不良记录的么?他还要再“托付”什么呢?父亲一定有事在瞒着我,还有美茵,或许还包括夏雪平。
眼前的大事便是要好好安抚这个小坏丫头的情绪,这样的话我才能更方便地去了解父亲给美茵安排这次相亲的理由:“你听父亲偷打电话,都听到什么了?”“……就大半夜的,在客厅里,我听他说了一大堆询问关于那个男生的问题,最后他说了一句‘同意见面’之类的话,还说,‘当然希望两个孩子能好好相处,这样的话等有那么一天结婚了,也会幸福的’。”美茵又气又悲伤地说道。
“哼,我说小坏丫头,这就你任性了!”我眼珠一转,想了一套说辞对美茵安慰道。
“怎么你也……”“让我把话说完!——父亲说的是‘同意见面’,那就说明不是父亲提出来的相亲,既然不是他主动提出来,何谈‘要把你送走’、‘这个家不要你’这样的话来?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吧,那个男生和他爸爸都是言谈举止相当气派的人,他们的家庭背景肯定够强横,能跟父亲提出来跟你相亲,那还不是看上你这臭丫头的长相和气质了?父亲刚被时事传媒那帮人摆了一道,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豪绅巨富式的人物想要约父亲和你见一面,什么话都没多说,拿着钱让咱们一家四口人上这种挥金如土的地方来——哈,人家拿钱,然后让父亲来充作当主,人家自降身份作为宾客,你说对方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父亲敢不来?这社会就这样,礼貌也好、面子也罢,总有一种东西是让任何人对某些事都无法拒绝的。你说夏雪平号称‘冷血孤狼’,她是个不和不群的女人,平时很少去应酬,但是遇到人家伊尔根觉罗氏集团家那个在咱们重案二组当警察的格格结婚,那赵嘉霖平时跟夏雪平在局里走对头碰,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么样,夏雪平不也去了么?更何况,你这只是个相亲,相亲也不表示就一定要逼同意就跟那个小子谈恋爱、订婚结婚吧?就只是坐下来见个面吃个饭、聊聊天而已,感觉不好你连微信都不用加,你就只顾吃饭,吃得差不多了擦嘴就走,以后见了面也装不认识就好么!又不是马上给你塞到那小子的被窝里去,瞧你这么大脾气……”“你说什么呢?讨厌!”美茵听了,直接朝着我的胸口猛捶了两拳,然后又接着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一个字也不说。
“现在心情好点了么?”我拍了拍美茵的后背,对她说道。
趴在桌上的美茵眼角含泪,转过头耷拉着眉毛看着我,但也就两三秒之后,她突然眯起眼睛对我居心不良地笑了起来:“嘿嘿,妈妈和哥哥要回家住了呢!以后每天晚上,嘻嘻,我都可以……嘿嘿嘿!”“啊?”听了这话,我立刻有些慌了,“可以什么?你要干什么?”“你怕什么?……反正我没把你和妈妈的事情告诉过父亲就是了,嘻嘻!”美茵擦掉了眼角旁渗出的一滴泪,故意把脸凑到我的面前,抿着嘴巴调皮地看着我。
我刚准备追问,恰巧包厢的门被再次打开。我只得立刻住了嘴,然后迅地把放在美茵后背上的手移开。美茵见我的动作如此飞快,对我笑得更加灿烂了,但旋即她也把自己脸上的任何表情收起,再次用手背擦拭了一遍之后,面部肌肉木然地看着门口。
回到房间里的那个所谓的“姑妈”,她的情绪要比被夏雪平叫出包厢之前镇定了不少,她仍然满怀欣喜地看着美茵,但并不再做出什么过激出格的行为,只是在脸上堆满了灿烂而幸福、且在我和美茵看来都觉得有点瘆人的笑。她一脱掉那件风格有些科幻奇葩的外套,身上的这组爆乳、蜂腰加上肥臀,倒真有些让我的鼻腔里冒火,尤其是她的毛衫,虽然圆领包裹住了她的颈根,但在她胸前却有个倒三角形状的镂空,那对我形容不出多少尺码的巨胸露出了半边,饥肠辘辘的我只是看着就有些饱腹感;但紧跟着她走起路来时候的怪异姿势、再加上她坐在椅子上之后皱着眉头的样子再加上坐下去时候的动作之缓慢,用不着我自己拿对夏雪平的忠贞提醒我自己,我便已经倒了胃口:这个“姑妈”一身的肉弹,很可能都是用硅胶和玻尿酸加工出来的“装备”而已——好多女人一出国,就愿意按照欧美的审美开始整容,这种事情我向来既迷惑又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