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很复杂,带着急切,带着一种“相信我”的笃定,还有一丝不容她分心、必须立刻专注于眼前之事的坚持。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别管这边!专心干你该干的事!契约!完成契约!
罗欣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从巨大的震惊和疑惑中回过神来。对啊!现在最重要、最要紧的事情,是完成和毁灭之蝶的契约!其他一切,都可以先放一放!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不再去看那个让她脑子乱成一团的老头,迅速转过身,快步走向琉璃平原中央,那个悬浮在半空、眼神依旧有些迷茫和混乱的毁灭之蝶。
此刻的毁灭之蝶,周身那些令人不安的黑色烟雾已经消散了大半,那双之前只剩下纯粹猩红杀意的“电子眼”,也恢复了一丝属于“她”自己的、清澈中带着茫然的光彩。她似乎对自己所处的这片死寂的琉璃世界,以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感到无比困惑。
诺罗敦看着罗欣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他并没有任何出手阻拦的动作,甚至连抬一下手的意图都没有。他只是把目光重新挪了回来,落回到宿羽尘身上,嘴角又勾起那抹让人极其不舒服的、冰冷的嘲讽笑容:
“哎呀呀~啧啧啧~这年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连雇佣兵这种拿钱卖命的野狗,都混上皇粮,吃上公家饭了?看来这偌大的龙渊国,还真是‘有奶便是娘’,什么阿猫阿狗都收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朝前走了两步。那双看起来普通的千层底布鞋,踩在光滑坚硬的琉璃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声响,仿佛这看似坚固的地面,在他脚下都有些不堪重负。
“不过嘛,小鬼头~”诺罗敦话锋一转,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宿羽尘,里面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我倒是真想听听,你是怎么……猜到我是‘混沌’组织前任首领的?我记得,我以前好像从来没跟你提起过这档子事儿吧?一个字都没漏过。”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着高度戒备的沈清婉,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两小步。她移动的位置非常巧妙,正好挡在了气息奄奄的宿羽尘和正在专心完成契约的罗欣之间。她周身那层漆黑如墨、翻滚不休的妖气再次升腾起来,覆盖着冰冷蛇鳞的双手微微握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那双竖起的蛇瞳,如同最精准的狙击镜,死死地锁定着诺罗敦全身上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将他所有可能突然暴起、偷袭罗欣或者宿羽尘的路线,全都封得死死的。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靠坐在祭台边、脸色惨白如纸的宿羽尘,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疑惑:
“诶,羽尘,你这个……‘师父’,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是那个什么‘混沌’组织的前任大头目?”
宿羽尘闻言,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可这个简单的动作立刻牵动了他脸上和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是真的撑不住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想找个地方靠着,哪怕只是坐一会儿。
他踉踉跄跄地,几乎是拖着身体,挪到了祭坛中央那方唯一的、还算是“完整”的祭台旁边,然后“噗通”一声,一屁股坐了下去,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台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说来也怪。刚才那场大战,打得是天昏地暗,毁灭之蝶那招“终焉蝶梦”更是恐怖,几乎把整个祭坛区域都犁了一遍,坚硬的岩壁崩塌了,粗壮的石柱断裂了,地面都化成了光滑的琉璃平原……可偏偏就是这方祭台,愣是完好无损地立在这儿。
这祭台看着就透着股邪性。台面是由一整块巨大的、青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石头直接雕琢而成的,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弯弯曲曲、古老到根本认不出是什么字的符文。虽然台面上也多了几道深深浅浅、一看就是被刚才大战中各种能量光束扫过留下的焦黑划痕,但整体结构稳如泰山,连个角都没崩掉,仿佛有某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又确实存在的力量,在默默地守护着它。
不过现在的宿羽尘,根本没心思去研究这祭台到底有什么古怪。他现在只想靠着它,让自己别那么快晕过去,顺便……把该问的话问清楚。
他喘了几口粗气,稍微缓过来一点点,才抬眼看向不远处好整以暇站着的诺罗敦,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
“呵……我怎么猜到的?师父……”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是要把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老人彻底看穿:
“最近这阵子,你们‘混沌’组织,可是没少搞出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啊。一个月前,东京那边血月当空,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几天前,龙虎山天师府被你们搅得鸡犬不宁;还有眼下这回,乐业天坑,圣蛊出世……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明明白白打着你们‘混沌’的标签呢~”
“不过嘛,老话说的好,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坏事干多了,报应自然就找上门了。”宿羽尘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一丝嘲讽,“你们干的这些‘好事’里头,你的那些老部下、老伙计们,可有好几个……运气不怎么样,落网了呢。其中就有一个,代号叫‘银蝎’的职业杀手,被我们逮住之后,为了活命,可是吐了不少东西出来。其中就包括……十五年前,‘混沌’组织内部,那场新老首领交接班时,一些不怎么为人知的……‘小秘密’。”
“那是我第一次……开始怀疑,你和‘混沌’组织可能有什么关联。”宿羽尘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那片战火纷飞的土地,“毕竟,十二年前,咱们第一次在代尔祖尔那片废墟里碰面的时候,你衣服的领口上,就别着一枚挺特别的徽章——黑色的底子,上面是一个扭曲的、看着就让人不太舒服的蛇形图案。那时候我年纪小,见识少,不知道那玩意儿代表什么意思,只觉得样式挺特别,就多看了两眼,记下了。”
“再后来,就前几天的事儿,”宿羽尘的声音沉了沉,“我们干掉了墨长老,抓住了他的徒弟,那个外号叫‘龙虾哥’的家伙。然后嘛……我们用了一些‘不太常规’但是‘很有效’的手段,‘好好招待’了一下龙虾哥,顺便……还‘请教’了一下墨长老死了之后还没散干净的鬼魂。从他们嘴里,我们又挖出了更多关于那场权力交接的……细节。”
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疼痛欲裂的胸口,感受着体内那股因为吸收了毁灭能量而变得狂暴、却又隐隐带着某种熟悉感的特殊力量。
“把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跟我自己身上这身……你教给我的、古里古怪的功法特性,还有……”宿羽尘抬眼,目光直视诺罗敦,“十二年前,你孙女黛维那个……让人看了就揪心的身体状况,全都放在一起,前后连起来那么一想……那时候,我心里其实就已经基本确定了——教我功夫的你,绝对不是普通人,十有八九,就是‘混沌’组织里……地位不低的高级干部。”
说到这里,宿羽尘的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一些,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淡淡的担忧:
“喂,老头子,扯了这么多闲篇……黛维那丫头,现在怎么样了?身体……比那时候好点没?”
“黛维”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诺罗敦脸上那层冰冷坚硬的“面具”。
他脸上的嘲讽和漠然,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潜藏在眼底、化不开的忧虑。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无奈和沉重,连带着声音也柔和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点老年人常有的絮叨感:
“你还……记得她啊?嗯……怎么说呢……”
诺罗敦的目光有些失焦,飘向了祭坛入口那片深邃无边的黑暗,仿佛他的视线能穿透这厚厚的岩层和无尽的阴影,看到远在不知何方的孙女。
“还是……老样子吧。说不上好,也说不上更坏。”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无力和挫败感,“只是……她那个‘老毛病’,最近发作得是越来越频繁了,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就连我出手帮她压制的时候,都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了。输入的真气,好像泥牛入海,效果大不如前……”
他话锋一转,重新看向宿羽尘,眼神里除了刚才的复杂情绪,又多了一丝实实在在的疑惑:
“不过,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小鬼头,就凭你刚才提到的那些人——墨长老也好,那个叫‘银蝎’的小杀手也罢——按照组织里的规矩和他们的级别,他们应该是绝对没有机会见到我的真面目的。你就靠着这些捕风捉影的线索,就能把怀疑的矛头……指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