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羽尘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咳出几口带血的唾沫,他随手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动作有些艰难。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线索,那我最多也就是在心里画个问号,有点怀疑罢了,还远谈不上确定。”
他缓缓说道,语气平铺直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案件:
“据那个‘龙虾哥’交代,十五年前,‘混沌’组织的老首领,也就是你,只留下了一段语焉不详、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录像,然后就把首领的位子,让给了现在的首领‘黑曼巴’。而你自己,则从此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人知道你的下落。”
“当然,外面的人,包括组织里不少不明真相的家伙,都猜测可能是‘黑曼巴’找到了机会,逼宫夺位,把你给干掉了或者囚禁了。但是……”
宿羽尘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只要联想到你孙女黛维那个特殊的、棘手无比的‘病情’……再回想起十二年前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身上那股子与众不同的气质,你教我的那套独树一帜、效果诡异却又强大的功法路数……把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点,像串珠子一样串起来,仔细琢磨琢磨,其实就不难得出一个推论——你,我的‘师父’,绝非等闲之辈,极大概率,就是‘混沌’组织内部,身份极高、隐藏极深的高级干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而且,这次行动,你悄悄地跟在石毒牙、龙血骨他们屁股后面,用假护照混进我们龙渊国境内的画面,可是被海关部门的高清摄像头,完完整整地拍下来了。当时我在查看监控录像的时候,就对画面里那个身形样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非常强烈的熟悉感。虽然十二年前你教我功夫的时候,也在一定程度上刻意改变过自己的行为习惯和气质,想要隐藏身份,但是……”
宿羽尘扯了扯嘴角:
“一个人,一些根深蒂固的、下意识的细微动作,还有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行为模式,是很难完全改掉的。我当时就觉得特别眼熟,可偏偏脑子像打了结,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让我觉得异常熟悉的身影,到底是谁,在哪里见过。”
“而真正让我……彻底确定你身份的,”宿羽尘的目光,越过诺罗敦,看向了远处正在与毁灭之蝶进行最后契约连接的罗欣,“是刚才……罗欣看到你时,脸上露出的那个表情。”
“非常惊讶,非常疑惑,甚至有点茫然。”
宿羽尘分析道,逻辑清晰得像是在解一道数学题:
“她罗欣,再怎么说,也是‘混沌’组织内部,蛊师这一脉名义上的首领。就算她只是个被架空的傀儡,没什么实权,但在这个组织里,能达到她这个级别和‘知名度’的存在,数量绝对不多。如果连她都不认识你,看到你都一脸‘这人谁啊’的表情,那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你,不是‘混沌’组织现阶段、台面上的高级干部。”
“再结合你刚才展现出来的、能以一敌二(沈清婉和阿加斯德),硬扛下她们联手一击而只退三步的恐怖实力……”宿羽尘的目光重新落回诺罗敦身上,带着一丝了然,“还有您老人家那从小到大、深入骨髓、酷爱躲在暗处、瞅准时机就阴人一手、搞偷袭的……‘行为模式’和‘个人爱好’……”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终的结论:
“您是谁……恐怕就已经……呼之欲出了。不是现任首领‘黑曼巴’的直系心腹或竞争对手,那就只能是……那位神秘消失、只存在于传说和零星记录里的……前任首领本人了。”
听完宿羽尘这番抽丝剥茧、环环相扣、几乎把前因后果都理得清清楚楚的分析,诺罗敦先是明显地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意外,似乎没想到这个十二年不见的徒弟,观察和推理能力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随即,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不错!非常不错!”
笑声在空旷死寂的祭坛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甚至有点突兀。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毫不作伪的欣慰,但仔细听,又能听出一丝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你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鬼头啊!”诺罗敦止住笑声,看着宿羽尘,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脑子转得还是这么快,眼睛还是这么毒,心思还是这么细。”
他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么,聪明的小鬼头,你再猜猜看……老头子我今天,不惜暴露身份,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是为了什么?”
宿羽尘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头,看向罗欣那边。
此刻的罗欣,已经站在了毁灭之蝶面前。她手中的那根莹白如玉、雕刻着虫纹的蛊笛已经收了起来。她闭着双眼,神情专注而宁静,一只手掌心向上,平平伸出。
在她的掌心之上,悬浮着一滴殷红得如同最纯净红宝石般的血珠。那血珠不大,却散发着一种温暖、坚韧、同时又古老浩瀚的气息——那是她最精纯的九黎嫡系血脉精华。
而她对面的毁灭之蝶,那双之前还时而猩红、时而茫然的眼眸,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清明,褪去了所有的暴戾与混乱,只剩下一种清澈剔透、如同上等琉璃般的光泽。她缓缓地、顺从地闭合了那双残破却依旧能看出华美轮廓的蝶翼,周身那令人不安的狂暴能量迅速变得温顺、平和。
紧接着,在众人注视下,毁灭之蝶庞大的身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凝实……最终,化作了一枚仅有巴掌大小、通体莹白、表面流转着淡淡光晕的……蝶茧。
那蝶茧轻盈地、如同羽毛般,缓缓飘落,稳稳地落在了罗欣向上摊开的掌心之中。
罗欣适时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抹如释重负的欣喜。她没有任何犹豫,低下头,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莹白蝶茧,吞入了口中。
蝶茧入口的瞬间,一股柔和却不容忽视的能量波动,从罗欣娇小的身躯内散发出来。这股波动与她脚下祭坛那些古老的符文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空气里响起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声。
这代表着,跨越五千年的等待与曲折,蚩尤留下的最终兵器——“毁灭之蝶”,终于正式被她的血脉后裔罗欣所收服、契约。罗欣,成为了这份沉重遗产的真正继承者。
看到这一幕,宿羽尘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这才转回头,重新看向等待答案的诺罗敦。